一一白玉堂传奇
滔天血案
康定二年七月初七日,在远离陷空岛百余里的宋朝京城东京,皇上赵祯早晨临朝了,他听罢了文武众臣的奏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对文武众臣说,他的三弟大名王要在大名府搞一次兄弟聚会。赵祯说这件事时,神色是非常喜悦的,或者说,赵祯皇帝是情不自禁地对众臣宣布了这件事情。文武众臣听罢,也很高兴,至少有些人是由衷地高兴,因为在皇上出巡这些天他们可以不临早朝了,可以每天睡一个懒觉了。
赵祯说完这件事情,即宣布散朝,赵祯准备出宫起驾。赵祯起驾之前,把开封府尹包拯宣进宫里又问了一次关于缉捕花蝶的案子,花蝶是五年前朝廷就通缉了的江湖大盗。开封府一直未获,并不是开封府办案不力,实在是这个花蝶武功了得,且轻功极好。也许是因为风声紧,花蝶在前年一度销声匿迹了。但花蝶最近又在东京出现,且活动猖獗,还闯进宫奸杀了几个宫女。皇上震怒,命令开封府全力缉拿,而开封府已经撒出捕快暗探百余人,却根本捉不到此人的影子。马汉等捕快上个月在东京无意间破获了花蝶的一个据点。据点中人供出花蝶在东京类似据点还有十几个,都是花蝶单线联系。花蝶这些据点,都归一个杀人组织领导。看来,只有拿住花蝶,才好问出东京城里的这个组织。包拯诚惶诚恐地告诉皇上,花蝶的案子目前还没有进展,请皇上恕罪。赵祯倒没有责备包拯的意思。他只是要包拯注意身体,莫要太劳神。包拯很是感激。他随机又讲了想赦免原禁军教头展昭的事情,赵祯点头答应,便出宫去了。
皇上出宫,文武众臣一直送到东京西门外十里长亭。是时,暖风悠悠荡荡,杨柳软软依依,赵祯的圣驾前呼后拥着在文武众臣远送的目光中扬尘远去。文武众臣都能想象出皇上的心情和今天的天气一样晴朗。但谁能想到十八天之后,朝廷里会发生那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呢?
十八天之后,即康定二年七月二十五日晚上要掌灯的时候,皇上在暮色苍茫中回到了东京。皇官禁军的千余名威风凛凛的武士们在城外站出了十余里,迎候皇上进城,文武百官候在沉沉的暮色里,在城外接驾。然而,皇上却没有露面。圣驾匆匆忙忙进了皇宫。皇上只派太监吴明传话说:“皇上路上受了些劳累,免去君臣之礼了。”文武百官诺诺而退,厚重的皇宫大门似乎是心事重重地关闭了。而就在开封府尹包拯转身准备上轿的时候,太监吴明悄悄过来,低声细气地对他说:“包大人,皇上请您进宫议事。”包拯哦了一声,就回身随吴明进宫。吴明带着包拯没有走皇宫的正门,而是从东侧门进宫去了。
这一夜,乌云很厚,在空中匆匆集聚,似乎在密谋着什么事情。星星们则躲避着什么似的逃得无影无踪。这预兆着什么呢?长天如墨。让人看不透猜不透的夜色啊,似乎是杀机四伏。娇嫩鲜红的太阳懒懒地从东山爬出来的时候,包拯才走出皇宫,在宫外等候他的轿夫满脸倦色地候在宫外。包拯上了轿回到开封府。他脸上泛着青色,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在开封府门前下了轿子,没有像往常那样跟轿夫开几句玩笑,而是一言不发地进了大堂,轿夫们看出,包大人一向稳稳重重的步子有些涩滞。看来包大人一夜不曾合眼。皇上和他也许整整谈了一夜,是什么事情值得皇上要和包拯彻夜长谈呢?
包拯一脸木然端坐在开封府的大堂上,他目光空空地望着堂上值了一夜的差役。一早进开封府大堂点卯的公孙策先生看到了包拯疲倦的表情,心里倏然一沉,他感觉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否则包大人的脸色不会这样肃然凝重。
包拯抬眼看看公孙策,眉头舒展了一些。包拯很器重他这个从河间府招募来的幕僚。公孙策原是河间府的落第秀才,几番科举,屡试不中,便冷了心。在河间府衙门前摆了一个卦摊,与人看相说卦写状子,以维持生计。前年春上,包拯去河间府微服私访,遇到了公孙策,二人攀谈,十分投机,包拯便亮明了身份,请公孙策到开封府做了幕僚。公孙策到开封府这两年来,的确给他谋划了不少好主意。但是昨天晚上皇上告诉他的那两件事,公孙策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包公心里很是惶恐。他站起身,用低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公孙先生,请随我到后堂来,有要事商议。”公孙策满心疑虑地跟随包拯去了后堂。他猜想或者是为了花蝶的案子到现在仍没有结果,包大人受到了皇上的严厉训斥。
但是很快公孙策得知了皇上并不是为了花蝶的案子宣包拯进宫的,皇上竟是要包拯承办两件事情,这是两件天大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皇上得知大名王、太原王、河间王在大名府聚会时被人凶残地杀害了,皇上限定包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破案。
第二件事情,皇上得知,襄阳王赵爵已经密谋即日扯旗造反,皇上要包拯在一个月的限期里缉拿赵爵归案。皇上叮嘱包拯一定要秘密进行。如果赵爵真是图谋造反,为什么皇上不宣赵爵进京捕而杀之呢?皇上完全可以在京城解决赵爵的。包拯想不透彻,公孙策也想不透彻。
包拯对公孙策讲完了,二人相视无语。二人几乎都有一个同样的感觉,他们陷进了两个难解的谜里。他们不知道谜底握在谁的手里。最最要命的是第一件事情,这杀害三王的凶手是谁?世界之大,现在包拯手里连一点点线索也没有。至于第二件事情,皇上却没有具体的旨意,只是要捉拿襄阳王进宫。但是如何缉拿襄阳王归案,总要师出有名,总要有一个说辞。而且襄阳王有先王的护身铁券,是不能随随便便抓的。而且襄阳王府戒备森严,如何进得襄阳府便是一件天大的难事,更休说要缉拿了。这真是两个天大的难题。换句话说,皇上把两个滚烫的烧山芋扔到了包拯的手上。
而且只有一个月的限期。
皇上从没有这样要求包拯,这是第一次,可见事关重大。公孙策沉思了一刻,问道:“皇上没有向大人出示襄阳王造反的证据吗?”
包拯摇摇头苦笑:“实际上,皇上根本就没有同我见面。”公孙策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包拯在皇宫谈了一夜,皇上竟然没有同包拯见面。
包挺皱眉道:“皇上累了,回来就早早歇息了,只是派梁公公跟我谈了一夜。”
公孙策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呢?这样两件天大的案子,皇上如果不是病得厉害,怎么会不当面跟大人谈呢?而且这个梁公公刚刚进宫不久,皇上怎么会如此放心让他跟大人谈这两件事呢?”公孙策如一头雾水望着包拯。
包拯想了想:“或者皇上受了些惊吓。先说第一件,大名府血案,毕竟不是一件普通的案子啊,三王倒在大名王府的血泊里,非是一般凶手所能为之的啊。第二件,襄阳王跟圣上一母同胞,如果真是扯旗造反,皇上的心情一定灰凉极了啊。”
公孙策点点头:“大人说的是,只是眼下这两件棘手的事情突如其来,大人心中有何良策呢?”
包拯摇头道:“我现在心中没有一点章法。我做开封府尹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事关朝廷安危的重大案子呢。公孙先生,此事有劳你多多花费些心思了。我想近期一些日子,我们怕是睡觉也不得安稳了啊。”
公孙策点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刺猬般的案子,我们几乎无从下手。先派马汉随我到大名府勘査一下呢。大人以为如何?”包拯点头同意。公孙策点点头,转身要退出。包拯喊住他:“张龙那里今天有消息吗?”包拯指的是前十几天放出张龙、赵虎几个捕头全力缉捕采花大盗花蝶的事情。十几日前,公孙策献策让张龙在东京城外开了一个酒店,守株待兔。张龙曾经与花蝶同师学过艺,很是熟悉。即使花蝶改装,也不会瞒过张龙的眼睛。可张龙现在还是没有消息。包拯委实有些心焦。
公孙策似乎看透了包拯的心思:“大人不必心焦,我想如果花蝶出东京,那里应该是他的必经之路。”
包拯沉默了一下,对公孙策道:“我几乎忘记了,你建议我前些日子向皇上呈报要赦免展昭之事,昨天夜里吴公公带我进官时,说皇上已经同意明天赦免展昭,你还是先见一见这个展昭,或者他能在这两件案子里派一个什么用场,由你视情定夺吧。”
公孙策点头。赦免展昭的事情是他向包拯建议过的。当时为了追捕花蝶,公孙策提到了展昭。展昭这个人很有些名头,是三年前因失火案被关进监狱的禁军教头。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大有名声。人称南侠,与北侠欧阳春齐名。
包拯似乎疲倦得很了,他声音涩涩地说:“公孙先生,你去吧。”
公孙策看着包拯疲倦的脸色,不安地说:“大人,你也要多休息。”
包拯道:“我怎么歇得下呢?”公孙策不再说,退出去了。
七月二十七日,设在东京城外的开封府官狱的沉重的大铁门,发着生涩的声响徐徐打开了,人狱三年三个月零七天的展昭被释放了。昨天晚上还对他恶言恶语的狱卒,今天早上一脸微笑把展昭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开封大牢。展昭也十分友好地对满脸诚惶诚恐的狱卒微笑了一下。前倨后恭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展昭当然不会计较,人生难测,展昭很难料定自己今后还会不会重新回到这里。人生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展昭走出开封铁牢的大门的时候,他还是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被突然放出来。展昭的目光里有些茫然。监狱的门前站定着一个俊俏的汉子,着一身华丽的商人服装。展昭当然认识,此人便是名动江湖的丁氏双侠丁二侠丁兆惠,展昭只是不解,丁兆惠如何知道他今天会出狱呢。前来迎接展昭的丁兆惠朝他微笑着,丁兆惠身后是一辆很豪华的马车,当然是来接展昭的。展昭看了一眼那马车和那个一身新装的车夫,他的感觉还是很不真实。三年三个月又七天的牢狱生活,他感觉自己几乎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下狱之前的京城禁军教头的生活似乎恍若隔世,现在,他看到丁兆惠的微笑也是陌生的。监狱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他或者让人变疯或者变傻。展昭仰头望了望天空,似乎要寻找一种什么感觉。
这是一个晴间多云的天气。一片片白云醉了一般地在空中游游荡荡。太阳像一枚金色的钱币,闪闪耀耀地在白云中欢快地跳动,很能勾起人们某种莫名其妙的欲望。风儿像被抽去了筋骨,软软地在空中吹着。展昭抬头看看天,呆呆看了许久,他渐渐感觉自己身上一种灵性的东西悄悄复活了,似乎麻木了三年多的心脏重新有了活力,展昭微微地笑了。
展昭没有问丁兆惠怎么会知道他今天出狱,丁兆惠也没有说,二人上了车。丁兆惠把展昭带到城里的一家豪华酒店。一脸微笑的店小二迎过来,迈着细碎灵巧的步子引二人上楼,一路尖声尖气地喊着:“二位客官步步登高喽!”展昭感觉小二喊得挺滑稽。
楼上只有一桌客人,客商打扮,似乎是在谈什么生意,声音很低。于是,楼上便显得很安静。丁兆惠与展昭拣了靠窗的一张桌子相对坐下,丁兆惠要了最好的状元红,点了几个酒菜。小二颠颠地下楼去了。
展昭笑道:“今天早上狱卒告诉我,我已经入狱三年三个月又七天了。我真是已经不知人间岁月了。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今天要出狱的呢?”展昭终于向丁兆惠发问。丁兆惠笑道:“自然是有人报信。”展昭笑笑。他感觉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丁兆惠笑道:“展兄莫不会怪我这三年多一次也不曾来探视过你吧?”
展昭笑道:“我入狱三年多,并不曾有一个朋友来探视过,我为何独独要怪你呢?人生如同集市,有市便有人来,无市便无人去。此是常理。”
丁兆惠解释道:“并非是朋友们不探视,只是你曾是开封府查办的渎职要犯,是不准探视的。”
展昭转开了话题,问道:“你这几年都做什么呢?”丁兆惠长叹一声:“自你人狱之后,我大哥便去江湖闯荡,至今没有消息,已经三年了。眼看着家中没有什么进项,久而久之,便要坐吃山空。我只做一些绸缎生意养家。只是这一年多并不好做。正如人家讲的,你看别人挣钱容易,自己挣钱却是不易。”
展昭点头:“雨里深山雪里烟,看时容易做时难。岂仅是做生意,做什么都是一样的,看别人举重若轻,搭到自家身上,便是举轻若重了。”
丁兆惠叹道:“果然如此。”
展昭突然想起什么,他笑道:“月华现在怎么样了?”丁兆惠怔了一下,又微微笑了:“我来接你时,家母已经说了,近来小妹身体不适,过些日子就将小妹送到东京,与展兄完婚。”
展昭点头笑了,心里却慨叹一声。他与丁月华四年前便定下婚事,却不想他竟被下狱,而丁月华却不改婚约,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啊。
不一刻,小二把酒菜端上来了。展昭看着小二往碗里倒酒,浓浓的酒香弥散开来。展照苦笑道:“我还以为这辈子喝不到这样的好酒了呢。”
丁兆惠笑道:“人生难测,展兄不是又喝到了吗。”展昭点头:“如此便是福气了。”
丁兆惠举起酒杯:“闲话不叙,今天我给展兄接风了。”展昭也端起了酒杯。
二人刚刚要饮,就听到楼梯一通急响,走上来一个气宇轩昂的官差。官差直奔他们这桌来了,展昭的目光盯住这个相貌凶猛的官差,他看出这个官差脚下十分轻灵,武功是很好的,此种人物并非轻易肯屈居人下的。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官差是开封府包拯手下大名鼎鼎的捕快头子,官居六品的马汉。
马汉朝展昭拱手笑道:“我没有认错,这位就是南侠展爷了。”
展昭放下酒杯,忙起身还礼:“这位官爷找展某何事?”马汉笑道:“我是开封府的马汉,我们相爷包大人请你立刻到开封府,有事情商量。”马汉说罢,就转身下楼了。
展昭不解地看看丁兆惠,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但展昭明白一点,他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保释出狱,一定和这位包大人有关。丁兆惠却笑道:“开封府包大人邀请,看起来展兄要交好运气了。展兄还是喝完这一杯再走。”
展昭摇摇头:“官场之事,不可贪杯误事。我们这就走。”他有些可惜地看看那一坛刚刚启封的状元红,真是突如其来,这一场酒竟是被马汉搅散了。但展昭绝没有想到,后来他是多么感激马汉搅散了这一场酒啊。人生真是难料。
展昭就起身随马汉下楼。到了店外,见门口站定一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那人见展昭出来,拱手迎上来:“展大侠,久仰了。”展昭忙还礼。马汉给展昭介绍:“这是开封府的公孙先生。”展昭跟着开封府的人走了。丁兆惠远远地看着展昭一行扬尘而去。丁兆惠脸上露出一丝憾然的苦笑。丁兆惠的苦笑是意味深长的。
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但敏感的大臣们还是感觉皇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皇上从来没有过这么些日子不临朝啊。即使是龙体一时欠安,皇上也从来没有超过十天不临朝的。皇上怎么了?满朝文武躲在家里各自胡乱地猜想着。在朝为官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忙起来心慌,闲下来心乱。但为官者,不慌不乱的日子能有几天呢?
八月五日,皇上赵祯终于临朝了。赵祯昨天让太监吴明传下旨来,说他近日精神不适,每日的临朝改为逢十临朝。文武众臣揣着一肚子疑问进宫了。他们不知道已经十天不临朝的皇上会病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