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点头,跃上了墙。他四下看看,没有动静,便跳了下去,沿着丁月华指的路,到了正房。两个看守正在饮酒,听到动静,回过身来,看到白玉堂正在朝他们微笑。他们不及问,就被点了哑穴。白玉堂打开门进去,见一盏如豆的灯火处,颜查散正端坐在那里。几日不见,颜查散似乎瘦弱了许多。白玉堂心中生出一丝伤感。颜查散看到白玉堂,似乎并不惊慌:“兄长,你如何来这里?”
白玉堂笑道:“我特来救你出去。”颜査散道:“我已经是朝廷要犯,你何苦救我?”白玉堂笑道:“贤弟果然是老实,你有何罪?为何要吃这份冤枉?还记得我们结拜时所讲的话吗?莫说是开封府,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
颜查散忙摆摆手,泪就落下来:“兄长,你何必……”白玉堂笑道:“快走吧。”
白玉堂带着颜查散出了后门,丁月华却不见了。只见雨墨赶着一辆车过来,他刚刚要问雨墨丁月华哪里去了,就听到院内有人高声喊:“颜査散跑了。”
白玉堂一惊,带着颜査散就上了车,雨墨就赶起车跑出了巷子。
颜查散长叹一声,就看着雨墨赶车。
马车转眼已经出城,雨墨问:“白义士,咱们去往哪里?”
白玉堂想了想说道:“去襄阳府。”
马车轰轰而去,已是拂晓。
开封府里,已经乱作一团,包拯黑着脸,他看着刚刚赶回来的展昭、欧阳春几个人,一言不发,展昭跪下叩了一个头:“相爷不必焦急,我们一定追捕颜查散归案。”
公孙策一旁道:“展护卫,你们务必追缉颜查散回来,此人关系重大。”
展昭起身去了,欧阳春、丁兆惠也一同去了。卢方、韩彰、徐庆、蒋平面面相觑。他们不解,为何包拯不派遣他们。卢方上前跪倒:“相爷,我们也应该一道去才是。”
包拯摆摆手:“你等另有任用。你等明天去襄阳河边埋伏,有眼线报来,襄阳王要坐船去陷空岛游玩。届时你们将其擒获,便是大功一件了。”卢方点头。
门外,张龙等人已经备好快马。
展昭、欧阳春、丁兆惠三匹快马沿着大道风风火火直追下来。他们身后是赵虎一干十几个捕快。
太阳西斜时,他们已经看到了前边跑着一辆马车,正是白玉堂和颜査散坐的那辆车。
颜查散也看到了扬尘追来的展昭一干人,他对白玉堂道:“兄长,包拯只是要追拿我回去,你放下我,快走,不必同归于尽。”
白玉堂摇头:“不可。贤弟,你看不出有人要你的性命?你我卷进这件事很是奇怪,但我认定你今后必有一番造就。我今曰就是死拼也不能将你留下……”
突然,白玉堂不再说,身子软软地倒下去了。他的目光十分惊诧,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颜查散点中了穴位。颜查散跳下车,让雨墨把白玉堂扶好,颜査散对雨墨说:“玉堂兄就托付与你了。”说罢,他看看白玉堂,叹了口气,“兄长,你何必如此呢?”说罢,他猛击辕马一掌,那车子急急如风般去了。
颜査散稳稳地站在路中,目光如空空的野天。他看着追来的展昭、欧阳春、丁兆惠三人。
马蹄踏踏,展昭、欧阳春、丁兆惠已经刮风般追到。颜查散呆呆地看着三人。
三人跳下马来,看着颜査散。赵虎等十几个捕快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展昭拱手道:“颜先生,你与我们回去,我们也是被朝廷差遣,做不得主。还望你体谅才是。”
颜査散点头:“我与你们回去可以,但要放了白玉堂。”欧阳春笑道:“颜先生,你无理讲这种话,白玉堂也是开封府要犯,自有我们去缉拿。”
颜查散笑了:“如果我不放你们过去,你们是不好缉拿他的。”
三个人一怔,同时笑了。展昭笑道:“任你一介书生,莫非此地你埋伏下十万雄兵?”
颜査散摇头:“你三人称做时下三侠,也便是有些妄自尊大了。岂不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几位若是聪明些,便回转去吧。今日交手,若有个闪失,坏了几位的声名,便是有些不值了。”
展昭笑了,他感觉这个颜查散简直愚呆极了。他挥挥手,身后的赵虎等人就拿着绳索走上前来。赵虎骂道:“狗书生,识相些跟我回去,免得皮肉吃苦。”
颜査散长叹一声,起身一跃,从树上折下一支柳。握在手中,淡然看着三个人,稳稳说道:“几位若赢了颜某,便可缉拿白玉堂,若输与颜某,还望放过白玉堂,事情由我起,我自去开封府投案。”
三个人一愣,谁也没有想到颜查散竟有这样的身手。这一跃,有如鸟儿一般轻盈,有如微风一般无形。
欧阳春心中骇然,忙让赵虎一干捕快向后退去。展昭失声道:“原来颜先生大隐无形,深藏不露,展昭真是走了眼了。”
颜查散苦苦一笑:“今日我讨教一下三位的招数。”欧阳春笑了,他笑得有些勉强:“颜先生如何不用兵器?”颜查散摇头:“我从不使用兵刃,诸位英雄,出招吧。”颜查散说罢,一摆柳条,一团剑气聚起,腾腾地四下散开,逼得三人不由得向后退去。
一根软软的柳条,竟已经变成了杀人的利刃。欧阳春一阵心跳,他当然明白颜查散的剑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练剑者,先人剑,再人气,再入神,再人空。颜查散分明已经到了入空的境界。入空者,得之意,忘之形,目光已经空茫无物。
欧阳春、展昭、丁兆惠都没有动。他们在寻找突破的机会。但是颜査散似乎不会给他们机会。颜查散似乎周身上下都是空门破绽。但是欧阳春、展昭、丁兆惠都明白,那决不是空门,而是死门。那也不是破绽,而是陷阱。死门常常是美丽的,陷阱常常是诱人的。
颜査散手中的柳条在风中软软地摆动。颜查散向三人微微笑着。
欧阳春大叫一声:“好厉害,我先来领教了。”话音未落,欧阳春已经挥刀扑上来,几乎就在欧阳春冲上来的那一刻,颜查散像云朵一般飘起,随即,他手中的柳条发出一声强烈的破空之声。武林中人,有多少穷尽一生的苦练,也无法使自己的兵器发出这种强烈的破空之声,哪怕是一把截金夺铁的宝刀。而颜査散做到了,他仅仅凭着手中一根绿绿的柳条。随着这一破空之声,颜查散落下时,欧阳春手中的刀已经落地。这是疾风闪电般的一击,欧阳春惊得倒退了几步。颜査散快速,欧阳春当然也不慢,否则他绝对成不了北侠,无数次高手争斗,他也决不会活到今天。但他决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颜査散这样一个人物。欧阳春大出意外,称赞一声:“果然如此。”就呆若木鸡了。
柳枝如剑,剑如电,也许连闪电都比不上颜查散这一击的速度,此时的欧阳春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他竟有说不出的心灰意懒。
丁兆惠一声喝,挥刀扑上来,只一交手,丁兆惠的刀已经被击落,傻傻地怔在了那里,展昭没有动手,他已经明白,即使他们三个一起动手,也不是这个颜查散的对手。展昭心里一阵难过。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文弱的书生,竟有如此惊天动地的功夫。他由此想到颜查散在开封府画押时,他那一笔文气冲天的书法。这是两个多么不相称的颜査散啊,如何竟是一个人呢?展昭觉得一种苍凉袭上心头。他呆呆地望着颜査散,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西天一片火烧云。点点飞鸦,箭一般向西天射去。风高高地扯起来,雄壮地在丛林中穿过。夕阳被树丛割成碎金烂银,在丛林中惊慌地散落着。
颜查散肃立在风中,衣袂飘飘。他表情闲淡,目光空空如也。一扬手,柳枝抛去,随着一声利响,竟如钉子般射进树干。颤颤的柳枝竟也似铁条般发出呜呜的金属声响。三个人看得眼睛都晕了。
颜查散笑道:“几位硬要将颜某擒拿,岂不是只顾自己脸上光彩,却让颜某尴尬。现在颜某自缚,我们都算是有了情面。”说罢,他向三个人深深一揖:“我自去开封府领罪,还望三位不可食言,定要放过白玉堂一回。”颜查散毫无表情地看看三个人,如果说颜査散脸上有什么表情的话,那就是无动于衷的表情,他拱拱手,扬长向前去了。他的步态也没有表情。
三个人败局已定,声名远扬江湖的三大侠客木木呆呆似在梦里,远远地看着颜査散走了。此时的颜査散在三个人的眼里,已经是光芒万丈。
欧阳春长叹一声:“与此人相比,我北侠这称呼简直就是取笑了。”
展昭、欧阳春、丁兆惠几个押解着颜査散重新回到开封府时,已经是天亮了。包拯和公孙策商议了一下,便让赵虎几个把颜查散关进了开封府后堂。展昭向包拯叙述了追缉颜查散的经过。包拯惊叹颜查散深藏不露,竟是一个绝顶的武林高手。欧阳春讲了颜查散请求赦免白玉堂的事情。
包拯摇头:“不可。诸位怎么好意气用事。白玉堂是朝廷要犯,即使放他,也要由朝廷赦免。诸位一路劳累,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再与公孙策先生商议一下,一会眼线报来消息,几位还要辛苦一趟。”
三人黯然出来,就去了公房歇息。稍稍打了个吨,睁开眼睛已经近了中午。三个人便去灶房用饭。草草吃过,欧阳春突然向展昭告辞。
展昭看着欧阳春一脸不快,苦笑道:“欧阳兄何必行色匆匆呢?”
欧阳春长叹一声:“仗义多从屠辈出,负心多是读书人啊。”
展昭和丁兆惠怔怔地看着欧阳春。
欧阳春道:“我们几个已经答应颜查散,怎么好就此不作数了。展护卫,我欧阳春做不得这种事,所以就此告辞。”
展昭笑道:“欧阳兄,何必这样。”
丁兆惠道:“相爷这里实在是缺少人手,展兄真不想让欧阳兄离开啊。”
展昭道:“君命难违啊,欧阳兄也应该有始有终才对。”
欧阳春长叹一声:“如此说我欧阳春只好留下了。”
丁兆惠道:“二位稍歇,兆惠还有一笔生意要做,先行告辞了。”
欧阳春送丁兆惠到了门前,知道丁兆惠与展昭还有话说,欧阳春就折回去了。
展昭送丁兆惠到了街上。
丁兆惠道:“再过几日,我便把小妹送到东京,与展兄完婚。”
展昭摇头道:“暂且放一放吧。现在公务太急,真是顾不上了。”说罢,他一脸忧郁。
丁兆惠怔了一下,拱手道:“……也好。一切悉听展兄安排。”他似乎欲言又止。
展昭看出来了,问:“兆惠有何话要讲?”丁兆惠叹道:“真是讲不得,但还是要对展兄讲才好,近来江湖上盛传,小妹与白玉堂搅在了一起,十分火热。我担心……”他忧伤地看着展昭。
展昭似乎心头被刀割了一下,感觉有血冒出来,他怔怔地看着丁兆惠:“果真有此事?”
丁兆惠叹道:“人言可畏,我怕展兄脸上无光啊。”展昭不禁摇摇头,他实在想不到事情会搞成这个样子。他苦笑一声:“贤弟不必挂在心上,天下事大都讲一个缘字,有情人终成眷属,大抵是不会错的。你去吧,月华姑娘若心有他属,我展昭不会勉强的。”就招呼差人牵过马来。丁兆惠拱手,上马走了。展昭一言不发,看着丁兆惠的身影。
风儿呆呆地在街上吹着,展昭看着丁兆惠远远地小了,他突然感觉极不真实,他几乎无法相信这一段的日子竟会是这样,他感觉到了日子的残酷。正是正午,阳光十分暴烈,街上空无一人。展昭似乎看到白玉堂在街上傲慢地走过来,还朝他微微笑着。展昭怒吼一声,定睛去看,街上却什么也没有。只有如火的阳光烧了满街。
身后突然响起重重的脚步声。展昭回头看,却是张龙。
张龙道:“展爷,包大人让我们速速去襄阳府,擒拿襄阳王。”
展昭点头:“知道了。”
放虎归山
白玉堂被人解了穴道,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襄阳府里。窗外已经深夜了。
襄阳王站在他身边笑道:“你如何着了别人的道儿?”白玉堂恍惚道:“颜先生呢?”
襄阳王道:“颜先生已经被他们捉回去了,此时大概正在开封府受审呢。”
白玉堂突然想起雨墨,忙翻身坐起:“雨墨呢?”襄阳王道:“他已经走了。你放心便是,他不会有事的。”白玉堂笑道:“还要谢谢王爷了。”
襄阳王笑道:“你莫要客气了。我真是困了,先去睡了,我想你一定饿了。一会让成聚陪你吃夜酒。”襄阳王去了。
白玉堂暗自沉思了一会,就走出来。成聚已经等在门外,二人到了堂上,早已有人摆好酒宴,二人就坐下饮酒,成聚突然问:“玉堂弟,我听说你与展昭相斗并非只为‘御猫’一事。外边多传你与展昭已经订亲的丁姑娘有染?”白玉堂一怔,怒道:“如何竟有这般传言?”成聚笑道:“无风不起浪,这一阵外人流言甚多,说贤弟与丁姑娘过从甚密,有些暖昧。那展昭对贤弟怀恨在心了。”
白玉堂笑道:“我只是爱慕丁姑娘,并无淫意,展昭怎么好这般意气用事,大丈夫不能为人所疑。”
成聚道:“万恶淫为首,却是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人无君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天经地义。玉堂兄不必如此自责,你只管与那展昭争斗,让他早日去掉那‘御猫’二字,去一去贤弟胸中鸟气。”
白玉堂突然看着成聚:“此事现在已经不放在我心上了,我现在只是想为白叶、苗三爷和苗红儿报仇。”成聚一惊:“贤弟,你抓住凶手了?”
白玉堂冷笑一声:“没有,但我已经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成聚笑问:“可否与我说说。”
白玉堂摇摇头:“我真是太傻了……事到如今,才理出一个头绪来。不说此事了。来,成聚兄我与你痛饮几杯。”
成聚呆了呆道:“我听说襄阳王要去陷空岛,不知道你们何时动身?”
白玉堂笑道:“此事还未说定,如何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成聚皱眉道:“不晓得此事为何传得这样快。”白玉堂饮罢一杯酒:“我看襄阳王爷明天最好动身。”成聚似乎没有听到,站起身笑道:“真是吃得醉了,我先去歇了。”就摇摇晃晃地走了。
白玉堂沉思良久,他长吁一口气,看着窗外。窗外已经夜深。
卢方几个带人在襄河岸边堵住襄阳王时,襄阳王一行正要过渡。随行的自然有白玉堂、成聚几个人。
白玉堂看到卢方几个人刮风般追来时,便催襄阳王上船。襄阳王叹道:“白义士,朝廷只抓我,与你何干?你快些走吧,以免再受牵累。那朝廷是不认人的。”
白玉堂冷笑:“我不认得朝廷,只认得交情。你我既然是知己明友,我抛下你走掉,你岂不是要我一世背骂名吗?”
襄阳王怔了一下,仰天叹道:“王位与我何干,我只是交往天下朋友,竟被视为反叛。天理何在?我今世结交下你这样的朋友,也算是不枉了。”
白玉堂眉头皱起,将襄阳王推上船去。襄阳王还要讲什么,船夫已经将船驶向了河心,白玉堂一人一刀站在岸上。这时,卢方几个人也正追到了河边。几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冷冷地对视着。河风猎猎,卢方惨然道:“五弟,你何必不回头呢?”白玉堂像木了一般,站在江边。
卢方又道:“玉堂啊,你一世精明,如何愚到这般地步?你……就一点也……”卢方说不下去了。
白玉堂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与你们四人已经断袍绝交,我的事你们几位就不要再管了。现在,你们是朝廷的官员,我是被朝廷缉拿的恶贼。”白玉堂突然咆哮起来,“你们为何还不出手,还啰嗦什么呢?”
韩彰走上前,朝白玉堂拱手道:“五弟,不管你怎么说,我韩彰是为了救你而来,想这些年,我们兄弟五个在陷空岛上何等快活,不承想这才刚刚几天,我们便落得反目为敌自相残杀。我韩彰本无意在朝中谋职,今日五弟这样固执,卢方兄徐庆弟也如此奉公,四弟蒋平现在宫中听命,想来也与卢方兄徐庆弟一样心思了。我韩彰智短,不善虚以委蛇,就此告辞。”说罢,将手中的刀一抛,一道寒光,射入江中,激起一片浪花。
韩彰说到此处,已经泪流满面,他转身大步走了。江风扑上岸来,追咬着韩彰飘舞的长袍。
卢方转身大叫:“二弟。”他悲痛至极,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
韩彰并不回头,一路疾去了。
徐庆大叫一声,挥刀扑上前来。白玉堂恶笑一声:“我许久没有与你交手了。”徐庆怪叫:“白玉堂,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