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大汉挺直身子,座铁塔一般站在客栈大堂中央,冲小犬道:“好个小子!不怕死?在下湖北第一捕头严步九。”
小犬也不回答,向下拉拉他那顶破帽,信步走向堂中央,路过那店伙计时对他道:“你还是躲到楼上去好一点。”
那伙计吓得脸色煞白,连忙便往楼梯上来,岂料碰到楼上拐角处躲着的赵世文,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一脚便将这伙计踹下楼梯骂:“踹死你个小匹夫!叫你告密!”那伙计顿时跌下楼梯,摔晕在拐角处。
小犬听到声响,暗自摇头叹息。他也无暇顾及楼上了,向来人道:“严捕头,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穿着便服来公干?”
赵世文倒是没想到他认识这人。
严捕头干笑了一声,道:“废话少说!小子,楼上那位便是宁王府的小王爷了吧?”
小犬道:“是吗?他可说他不是!”
严捕头冷笑:“你以为你乔装改扮一下,就真的走得没留半点痕迹?宁王府的探子一直跟踪你们到此,还想抵赖?”
小犬故作惊讶地道:“怎么可能?这是哪个高明的探子,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严步九哈哈一笑,道:“你当然见他不着。”说完他口中打出一个奇怪的呼哨声,开着的窗口一阵风起,忽然就飞进来一个灰影,随着一阵扑打声,这东西停在了严捕头的肩上,原来是一只鹰!小犬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这天上竟然也有宁王的眼线!严捕头得意地笑道:“你还有什么可以抵赖?识相的话,就把小王爷乖乖交出来吧。”
小犬却冷笑道:“他说他不姓赵,所以这里也就没有宁王府的小王爷。”
严捕头一听,怒道:“我不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不过你小子肯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犬伸一个食指头抠了抠鼻翼一侧,讽道:“你怎么不觉得你是真糊涂,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在帮宁王找亲儿子?”
小犬比严捕头矮了一个头,要想看见严捕头的脸必须得仰头,不过小犬却懒得抬头去看那张气得胡子都张开了的脸。因为帽子压很低,那严捕头也只能看到小犬头顶上的破帽,这让那严捕头有些恼怒,道:“你小子抬起头来说话!”
小犬只伸一手摸摸自己的后脖子,叹气道:“真是抱歉,我也想抬,这脖子却不肯。”
严捕头道:“那我倒要看看你脖子有多硬,硬不硬得过我这把刀!”话一落音,只听嚯地一声,那把让赵世文无比担心的大刀抽了出来,刀光闪耀,苍鹰飞起。赵世文的手又开始不自觉地去找飞刀了。
小犬手无寸铁,赶紧一跳闪过,那一刀便直直砍在一张桌子上,那桌子和倒挂上面的板凳一并被砍成两半垮了下去。小犬并不急着还手,他迅速一步合上了门窗,冲楼上喊了一声:“打下那只鹰!”那只鹰刚刚飞起却一时找不着出口,在屋里乱蹿。其实不等他说,看他一关窗子赵世文也已想到了,所以当小犬出口之时,飞刀也已脱手,那鹰在一道青光的末端落下,没有死,掉在地上拼命地挣扎扑腾,怎么也飞不起来了。
这边严捕头更加怒不可遏,大喊一声,又是一刀嚯嚯有声地砍向了辛小犬。
响动终于惊醒了美鹤,她惊慌地从房间中跑出来,赵世文拦住了她。
“出什么事了?”她吃惊大喊,看着楼下那人正挥刀砍向小犬,她看着赵世文紧张地问:“这是谁呀?抓我的还是抓你的?”
赵世文推着她往房间里走去:“抓我的!抓我的!你快些回房去,免得受伤。”
美鹤挣开他:“那小犬怎么办?”
“我这就下去帮他的,你呆在屋里,不准出来。”赵世文说完将她塞进房间,顺手把门环给扣上了,任美鹤在里面急得狂拍门。他自己也真是跑下去帮忙去了。
这会儿楼下两人已过了十余招了,严捕头手中刀重,消耗了不少气力,而小犬像只兔子一般左蹦右跳,依然毫发无伤——准确地说,他只是把帽子掉了,严步九这才得以看清他的脸。
“原来你果真是那姓蓝的臭小子!”严步九停下手来,“哼,去年老子就该剁了你去喂狗。”
小犬也停手,大叹了一口气,呵呵笑道:“可惜呀,不知现在后悔是否还来得及?”
严步九冷笑道:“可惜冤家路窄?后悔从前坏我事情?”
小犬笑道:“非也!我在叹自己一向不喜欢为朝廷除公害的,这回要破例了。我又在叹,你为什么现在不马上逃命呢?”
“我乃堂堂荆襄第一捕头,该逃命的是你,竟敢拐走宁王之子!”
小犬冷笑:“他若真是宁王之子,便不会找你们这些偷偷摸摸的鼠辈来追了。你可不要连死都要死得糊里糊涂!”
严步九怒道:“好猖狂!老子今日就叫你葬在这里!”说完挥刀砍向小犬。
小犬又是一抹微笑,眼神瞥过他的脸。躲在一边的赵世文正好看见,便只觉得这微笑的一瞥中有了一丝异样的东西,让人感到一股寒意——他在宁王府都不曾见过的寒意!
转眼又已过去二十多招,无奈小犬没有兵刃在手,攻势有限,大堂之内桌椅密集,腾挪也极为不便,眼见已被逼到墙角处。赵世文在楼上看得十分着急,于是他找准了空隙,掷出了一把飞刀,这一扔,打斗声停顿了一下,马上又再度响起,只听小犬喊:“喂,你住手,差点飞到我啦!”
严步九开始觉得自己被蓝颜这张脸给骗了,他完全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弱,不但极其灵活,内力与耐力更是相当惊人。因为他数次一刀劈下去,小犬根本不闪避,总是伸单手便一把捏住了刀刃,然后轻轻送开。这一次又是,刀口离他的虎口不到半寸,却被他几个手指捏得死死的,像砍在了一块石头之上,竟然不能再向下分毫!就是在这样的当口,他居然还能轻松地跟别人喊话!严步九抽回刀,又是另一刀劈下!
角落处,赵世文难以看清全部,只见小犬忽然整个矮了下去,身子被严步九挡住了,便吓得大叫:“小犬师父!”便朝楼下冲去。
小犬没有回应他。他微微躬身,左手已钳住刀锋,接着故意往下一沉!犹在吃惊的严步九整个身体也跟着下沉了一截,两人已靠得非常近,严步九发现眼前这张脸带着平静,向他轻轻说道:“严捕头,你自找的。”
严步九的心突然没来由地往下一沉!眼前那英俊的脸上,忽然泛起了温暖笑容,充满盅惑,他喃喃地低语道:“好好享受吧。”
“享受什么?”严步九心头一惑——这成为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心里感受。
因为小犬的另一只手已如魅影般游向严步九的脖子,在两侧的位置手指稍微用力一捏。他的手白晳纤瘦,十分好看,不过此时却化为严步九的地狱!所有这一连串的事情不过在一瞬间完成。
那是死亡的感觉。严步九庞大沉重的身体一软,向倒地面,发出极其沉闷的响声,他的刀已经掉落,被自己压在了身下。
赵世文已冲下楼来,只见那个角落里,小犬正靠在墙角,半个身子被压住,两眼垂着,一动不动。
不明就里的赵世文扑了上,把严步九拖到一边,拼命摇着小犬:“师父!小犬师父,你可不能死!”摇了两把,又飞速地摸了一遍他上身,却没有伤口也没有血。
小犬却突然眼珠一转,道:“别摸了,我没死。”
赵世文大松一口气,道:“那你又不出声?吓死我了。”
小犬转眼看向他,坏坏地一笑,道:“我歇会儿,嘿嘿!”
赵世文简直要被气死,如果不是严步九这么大一个块头堆在这里,他要大发一通脾气才好。他指指严步九:“他怎么样了?”
小犬看了看,挥了挥手道:“哦……他自己撞到墙上,晕过去了。”
“可真够笨的啊!”赵世文不可思议地盯着这大汉,站直了身子问:“接下来怎么办?”
小犬一脸认真地将手伸向他:“拉我起来!”
赵世文顿时气结,将小犬拖起来,又指着严捕头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难道就让他躺在这里?这……不太好吧?”
小犬拍着身上的土,道:“你去后院把车马套好,打开那个空箱,我马上就来。”
两人将严步九抬进箱子里,回到大厅,小犬道:“好了,把美鹤放出来,我们马上走。”说完他自己看了看这一屋子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桌椅和柜台,便掏出一大锭银子扔进柜台里,走到角落里捡起帽子戴在头上,又伸手捉起那只还在地上挣扎的鹰。他认真看了一下,飞刀正中鹰的左翼,好在赵世文的内力不济,射的很准却伤得不重,应该可以愈合。那鹰一被小犬握在手中挣扎得更狠了,尖硬的喙拼命地啄着他的手背,顿时血流如注,小犬却还是耐心地给它将飞刀拔出来,才赶紧扯了柜台前一块布帘蒙住,将它包在里面,然后一并放到箱子里。
这边美鹤从屋里怒气冲天地走出来,大骂着赵世文:“你干吗把我关在屋子里?干吗不让我帮忙?你们两个,真是太讨厌了!”
美鹤看到车边的小犬,也开始大骂:“死小犬!你居然也不给我开门?”说着看到箱子里倒着的大汉,立即吃惊地道:“咦?你们居然打赢了?”
小犬用手比划着笑道:“他撞到墙上,晕过去了。我们哪里打得赢?嘿嘿!”
此时天已微亮,她看见小犬手背上的鲜血,连忙走上前去抓起他的手道:“你受伤啦?”
小犬收回手来,道:“啊,只是破了点皮,没事。我们得快点走了。”
美鹤已从随身的小袋里找出一条干净的淡茶绿色的手绢,递给他:“来,包一下吧。”可她一只手,不知该怎么包,不由得望着小犬的手愣住了,脸上一阵犯难。小犬也是一脸尴尬地看着。
一边的赵世文见这情形,便走过来一手接起手帕,又拖过小犬的手,也不顾他那粗鲁手法差点没把小犬给疼死,胡乱缠了一圈然后打个结,然后便往外走:“包好了,走吧?”
小犬抬手看着淡色手帕沾上了点点鲜血,心下不觉有些惋惜,微微皱了皱眉。却又发手帕一角上绣了几片绿色小叶和一朵黄色的小花,边上还有一个奇怪图样,又有些像字符,小犬用手展开看了一下却不认识,只是觉得那字符右边倒是像一只小鸟,圆圆的脑袋里点缀着一只圆圆的眼睛,呆头呆脑的展翅向天飞起着。小犬心里不禁笑了:难道是东瀛的‘鹤’字?要真是的话,边上这只笨鸟儿可就太不像了!
三人在晨光中走了半个时辰,又来到了荒山野地,在一片密林边上,小犬停下了车,与赵世文二人将那口装着严步九的箱子拖下车来,放入林中,然后他取来一个爆竹点燃,爆竹拖着黄烟直冲黎明的天空,发出一声钝响。
“这是干嘛?”赵世文和美鹤都问。
“找人帮忙。”小犬说完,又再放了一个,他闭眼静静地听着,赵世文跟着美鹤在一旁等着。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小犬睁开眼,道:“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快马加鞭了。”说着他将两匹马从车上解下来,甚至还跟两匹马说上了话:“好孩子,这几天要劳你们快点跑了!到了家我会好好慰劳你们的!”
美鹤看着那弃在林中的马车,道:“小犬,你买的货不要了?那你们掌柜不是要骂你没干活?”
小犬微笑道:“没事,会有人帮我们送到的。只是现在追兵更近了,我们得快点跑。”
赵世文一人骑美鹤的那匹小黄马,小犬则和美鹤共骑高壮一些的大黑马,小犬管那匹马叫霹雳。霹雳果然是霹雳,即使背上骑着两个人,奔跑的速度竟然还可以快过赵世文的小黄马,弄得他一路上吃尽了尘土,好不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