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客栈
这一次以后,他们再未投任何店,只吃最简单的干粮,骑马抄走更小更近的山路。
第三天天明时,他们终于来到了青城。
令赵世文和美鹤大感惊奇的是,青城城门口侍卫都与辛小犬很熟,他们一看到小犬便立即兴灾乐祸地笑开了:“呵哟!辛小犬啊,你算是回来喽!前天我就听人说,你们的乔掌柜要把你的屁股抽成八个瓣瓣儿咧!”
小犬用川话道:“多谢老哥给我捎信儿喽!你帮我找张牛皮包住屁股要得不?”
侍卫哄笑道:“不用我们找,你自己吹一张就是的嘛!”
这时士兵见到与他同行的两个粗布衣裳灰头土脸的人,问:“这又是哪个哦?”
小犬道:“路上逃荒的,捡了两个还算结实的回来当伙计。”
侍卫道:“又是叫化儿啊?”
这会儿赵世文和美鹤统统穿着小犬的粗布衣服,灰头土脸,狼狈万状,确实像两个叫化子!
小犬道:“是是是!你罗嗦个啥?还让不让我进去?”
“哎呀,进去进去!”士兵说完还后头唠叨他两句:“每回都捡起个叫化儿回来,怎么不捡个值点钱的王孙公子回来?有本事再捡个漂亮点的大小姐回来当婆娘嘛?”
这话让赵世文和美鹤听得心肝俱颤,差点没吓昏过去。
辛小犬策马在青城的街道内穿梭,专走那些僻窄小道,左转、右拐,轻车驾熟像是自己十个手指头。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大街之上!
美鹤与赵世文看到右手边一道长长的朱色高墙,足有二十丈多长,他们放慢了速度,沿着这道墙向前奔驰,经过正门,便见门两侧各有一青石雄狮,大门已敞开,可见到里面影墙由青石雕成,四个大鎏金字气势恢宏:“中原镖局”
两人心中不由得同时惊叹:“真是气派!”确实,规模如此大的镖局,全国都十分少见。
不过更要惊叹的还在后面,他们继续往前走时,便看到前面不远处一座楼前挑着两串巨大的红灯笼,一串上书:“紫霞客栈”,另一串则是“宾至如归”。这客栈临街一栋便有四五层之高,门前的台阶宽大,红毯从大门铺向了街心。这比沿途他们经过的任何一个客栈都要大上不知多少倍!
然而最让他们要惊叹的是人。
早晨这条街上就已经十分热闹,沿街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们来来往往,小孩子跑着打打闹闹。当第一个十岁左右小孩远远地发现了大黑马,又发现了马背上的辛小犬时,他立即高声大叫:“小犬哥哥!小犬哥哥回来啦!”
这一喊不要紧,只见全街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卖菜的和买菜的统统朝这边看了过来,客栈里吃早饭的不少人从楼上探出头来,客栈门口开始有穿米色衣服的伙计走出来看,只听有人开始破口大喊:“你这龟儿子,还晓得回来啊!”
然后超过四十个人的阵式同时朝这边涌了过来。
小犬一看这阵势连忙勒马,暗暗叫苦:“我的个苍天呀!坏了坏了!”
美鹤看着那一帮人大骇:“你每次回来都这么隆重?”
赵世文也道:“夹道欢迎啊!这排场都快赛过皇帝了!”
他们俩的心里都禁不住在打鼓,本来就是逃家被追的人,看到人多自然犯怵。
小犬正头疼之际,忽然身边的巷子里慢慢踱出一个瘦高的青年男子,面容憔悴而消瘦,胡子拉碴,鬓发油腻,一双眼睛跟死了一般全无神采,手里还捏着一个酒壶,正准备往嘴里灌。小犬却眼前一亮,如找到了救星一般道:“老孟!来的正好,快过来!”他赶紧跳下马来,将缰绳往他一递:“帮我照看他们半个时辰!”
那人不惊奇,也不吭气,甚至眼都没抬一下,用没拿酒壶的手接过缰绳,便牵着黑马霹雳就往巷中转身回走,仿佛他走到这里来就是专门为了来牵这匹马一样。小犬对赵世文道:“跟着他就行了,我先去应付那边。”
赵世文转头只见小犬独自一人走向那群人,然后迅速被那些狂热的人们淹没了,只听到震天的大笑与骂声。赵世文再看看前面这位被称为老孟的人,他身形摇晃,一步一叠地往前走着,腰间一把长剑跟着一晃一晃,从背影上看与个活死人都没太大区别。
而赵世文不知道的是,这个醉鬼不是别人,却是中原镖局众镖师之首的欧阳孟,人称铁面郎君,不过现在要改为酒醉郎君了。几年来,这位曾英俊潇洒的镖师就一直泡在酒里,人们猜想他的血里流的有一半都是酒,撒的尿都飘着酒味儿。
欧阳孟埋头领着美鹤和赵世文来从侧门进到第四进院子。两人打量了一下,这里主要是马棚、杂货仓、水井,一些女人们正围在井边洗衣洗碗,笑声不断,一些半大孩子也跑来跑去打些小杂。这后院墙外就是青城山了。欧阳孟将马缰绳随手一扔,黑马霹雳便朝自己马厩里走去,马房的伙计跟过去替它除了鞍具,照料起来。赵世文和美鹤被带到一个小杂间里枯坐着,欧阳孟坐门边,仍旧不发一言,拧开酒壶仰头又灌了起来,然后两眼微闭,将头靠在了门框上。此情此景,让一直生活在众星捧月环境中的美鹤和赵世文颇感凄凉,无聊地对望着。
过了没多久,一个穿着米色衣服的十五六岁模样的黑瘦小伙计端着两碗面,一路小跑进来了,他把面放在桌上然后招呼起来:“两位哥哥姐姐,我是跑堂伙计小马,你们先吃点东西,呆会儿我再带你们去房间。”
他一边说着,一边两条腿就开始想往屋外跑。赵世文叫道:“小二哥!你这么急要跑去哪里?”
小马只得将一只脚生生拽回来,道:“去前堂看热闹啊,小犬哥回来了!我刚一见着他,他就喊我先送两碗面到这里来!”
美鹤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见着他?”
“你们?”小马惊诧,接着便笑起来了:“哎哟,现在一堆子人都围着他,哪儿忙得过来哟!你们今天就莫想了。哥哥姐姐们,我先走了哈?”说着他一溜小跑又出去了。
只剩下赵世文和美鹤对着眼前一碗面发愣。
美鹤失落地道:“他把我们扔这里不管了?”
赵世文连忙安慰:“不是的,前面人多眼杂,他怕我们被认出来,所以不让我们去。”
“是怕吓着你们。”欧阳孟终于讲了第一句话。两人还以为听错了,只见他还是那样歪在门边,哪个部位的姿势都没变,只是飘出来几个字来。赵世文和美鹤惊讶互相看了一眼,因为他们俩不约而同地以为他是个哑巴。
所谓被吓到,并不是欧阳孟瞎说,如果赵世文与美鹤能够亲自去前厅看一看的话。
小犬将二人交给欧阳孟,自己慢慢走向大门之时,十几个客栈伙计、十几个孩子、十几个街上好玩的小伙子就齐齐地在门口等着他!辛小犬见状拔腿就想跑,可那群人“嗷”地一声,一齐朝他围扑过去!前面的人还是来抱他,后面的则纯粹是来叠罗汉的!在震耳欲聋的笑声里,辛小犬像海啸中的一叶小舟,瞬间就给大浪吞没!紫霞客栈的大门口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看热闹的人围了好几圈,楼上吃早饭的人也伸出头来跟着直起哄。
突然只听一大嗓门从客栈宽阔的大门里一路传来:“死开!死开!等老子过来,让这龟儿子露个耳朵出来!”说话间,大门的棉帘子掀起,客栈老板乔掌柜出现在门口,他身形高大肥硕,胖得几乎走不动路,弯腰肯定摸不到自己的脚。那胖胖的脸上却是慈眉善目,透着几分可亲。通常乔掌柜也只是坐在内间帐房里不常来前厅,这会儿听门口要声喧闹,估摸着是小犬回来了,便像只肥鹅一般从里面慢慢摇摆着挪了出来。
众伙计闹在兴头上,哪里听得到掌柜的话,兀自在推搡中大笑大闹。后来还是辛小犬自己从人堆底下爬了出来,还没搞清情况,帽子又不见了的刺猬头上便挨了乔掌柜一记锅盖巴掌!他立即缩在地上大叫:“哇呀!饶命啊!——”
身形巨大的乔掌柜伸手抓住了辛小犬的胳膊肘,像拖只小鸡崽儿一般把他拉到自己跟前来,嘴里一边道:“饶你个死脑壳!我不打你个娃儿还打哪个?叫你去个福建,你给我跑出三四十天都没影子回,你用手走的路还是用爬的哇?”乔掌柜嘴里骂骂咧咧,那胖胖的脸却不会让人感到一丝可怕,只觉有三分可亲。
辛小犬摸着脑袋大声道:“哪有?路上出了一些事情。我才晚回来十天嘛,看你打我打得这么狠?”
“老子还有更狠的!”乔掌柜吼道,“你说,你把我的马车弄到哪里去了?咋个光剩两匹马回来?”
辛小犬道:“马车随后就到了,要办的货一样都没少,老爹您就放心吧!”
乔掌柜道:“那要是少了一样,老子拔光你的毛,像下锅前的鸡,要得不?”
辛小犬两手狂摆着道:不要不要!我还是自己再去剃一次和尚头得了,不用你拔了,多费劲呀,嘿嘿!”
乔掌柜道:“你想得倒是美!老子不怕费劲!”
辛小犬涎脸笑道:“可小犬怕老爹您累着啊!外面风大,我进去再跟您好好说,行不?”
乔掌柜看看一堆人围在门口,挥了挥手:“大家都散了啊。”回头一瞪那些米灰衣服的伙计:“有啥子好看?不干活了?”众伙计才灰溜溜地散去了,乔掌柜一拨小犬的脑袋,将他掖在自己腋下走进客栈。在乔掌柜夹住他的时候,他一把逮住正在旁边看热闹的伙计小马,小声地道:“马上送两碗热面去伙计房,不然我抽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