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被按跪下,四周一片寂静,偶尔的一声鸟鸣蜂萦,显得格外醒耳。不多时,但闻一阵衣袂之声,厅堂高窗下的光线里一个身影徐徐从后走来,听脚步声轻柔而缓慢,段恪文心中激动,低头侧目偷眼看去,只见一段深紫的女式裙边走过那侧,慢步走上台阶,到那乌木椅前坐了下来。
仍是安静了一阵,只听几人呼吸声此起彼伏。然后一个低沉缓慢的女声自位子上传来:“你们是如何闯入秘道的?”
段恪文心情沉到了底——这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听上去虽然年龄不小,却远远未达到皇祖母那个年纪。
蒋迎松见几人均不答话,抬手揖道:“回问话:我们是在后宫盈月湖不系舟中,误碰机关掉入了秘道。暗无天日,一路艰险,才抵达了这里。”
“就你们四人?”那女声问。
蒋迎松想起了骤然失命的何德安,内心略苦,道:“……折损了一名同袍。”
那女子闻言轻轻叹了一声。又问:“你们来此,是何目的?”
段恪文接话道:“请问你们是何人?为何在通往太后寝殿秘道的另一端?”
那女声顿时严厉起来:“是我在问你,你若答上来,我自然给你要的答案。说,你们是何目的?”
段恪文却不惧这严厉,平静地道:“太后离奇失踪数日,我们是前来寻找她老人家,护得圣驾之安全。”
“是护得周全,还是拿作胁持,恐怕只有派你们来的人才知道吧?”
段恪文心中先是一气,接着又是一喜,心想她既出此言,想必正是护着皇祖母的人。他赶紧道:“我们不是皇上派来的!”
“哼!你们先说自己是龙武卫,又说自己是镇南王家的人,却不知这前后不一,是何缘故?你们谁是镇南王家的人?”
一直沉默的程霄突然挺直了身体抢道:“我!”
段恪文瞪了他一眼,紧接着道:“我也是!”
蒋迎松不由得心中暗暗升了一口气,也道:“我们都是。”
他们一挺直身子,只听一片剑刃低吟,两侧十二个紫衣金面人已宝剑出鞘半尺,跨步上前。
这一言语间,几人都抬起了头,看见乌木椅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左右的中年妇人,面色平静如磐石,目光并不凌厉,却自有威严透了出来。她双目平视眼前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四人,对左右道:“退后。”然后她目光最后落在段恪文身上:“何以证明?”
段恪文却若无其事看了一下自己那一身乱七八糟,抬头苦笑道:“确实无证,那我们是不是只能这么僵在这儿了?”
那妇人却也淡定,道:“当然不会,镇南王是你什么人?”
“我父亲。”段恪文直直答道,毫不闪避。
那妇人目光仍然平静,只是默然了一下,才继续道:“镇南王有几名子女?只你一人来大理?”
段恪文并不直接回答全部问题,尽管已越来越确信祖母在此处,但仍然不敢全然透露父亲兄长们的行迹。他道:“只我一人来了。我父亲子女几何,难道你们不知?”
那妇人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继续问:“今年七月,你们在哪里?”
这一句,段恪文更是确信了几成,于是实答:“在龙月。我皇祖母当时也在,她老人家尊驾七月初二到,初八离开。”
“七夕当晚你做了什么事?”
段恪文瞬间记起那个晚上,立即签到:“看烟花。”
“与谁一起?”
她每问一句,段恪文便坚信了自己心中所想,于是全部据实回答:“我与皇祖母,以及三个妹妹。”
那妇人忽然嘴角浮起一丝淡笑,道:“多少烟花?”
他们一问一答,另外三人都已目不转睛地看着段恪文,到这里整个听懵了:谁能记得烟花有多少?
然而段恪文却对那个夜晚记得清清楚楚:当天他与小昭、玲珑、柔儿几个女孩儿在龙月听香的看台上陪祖母看烟花,那看台极小,老太后当时非常高兴,摒退了左右,看台上并无随从下人。到烟花即将开始时,几个小辈就在打赌谁能数清烟花数目,太后双目几近失明,只能数着烟花燃放时的响声。后来结束之后,小辈们玩得太高兴,各人数出来的有多有少,没有一个准的,唯有太后笑着说出了答案。
“一百九十七。”段恪文未有半丝犹豫,轻松说出。
“你们龙月七夕烟花,难道不是一百九十九发才对?”
“有两发未能发出。”
“那么,他们三人,与你又是什么关系?”
段恪文转头看了一眼其他人,道:“异姓兄弟,生死之交。”
那妇人眼神一缓,轻呼出一口气,扶着乌木扶手站起身来,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云墙。那道云墙也在此时发出咯咯声响,从中间分出一道缝隙,向两边缓缓移开。
接着便见两个年较长宫女,搀着一位满头银发、雍容华贵的老人缓缓走出。
堂下十二个紫衣人同时单膝及地,行武将之礼。蒋迎松与周云一见,也俱都拜倒在地。
段恪文一见,不由心中大喜,鼻子却是一酸,几步扑上前去跪到跟前:“皇祖母,孙儿可算找见您了!我是恪儿!”
他如此举动,也再无人拦他。而太后早已听出他的声音,循声便伸出手来将他一把揽在怀里,颤声道:“啊呀,是我的小恪儿!我的乖孙儿!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谁告诉你的?”说着伸手抱着他的头脸,一顿摸索,自己的眼泪也是不住流下来了。
段恪文想想这一路辛酸,眼中含泪:“孙儿是胡乱闯进来的!先前听说祖母失踪,心里十分焦急,便入后宫查探,结果一不小心掉进了秘道!”
太后心疼地拍着他的肩:“这傻孩子!你应当听你父亲的安排好生呆着,怎么自己乱闯呢?这可是要人性命的所在!你便是担心,也该先问过你父亲!”
“祖母知道父亲要来?”段恪文惊讶地道。
这时旁边那紫衣妇人道:“自然是知道的。我们本就听命于镇南王爷,在月前便将太后娘娘暗中移至此处,免得落入皇帝之手,令你们受制。”
“啊?原来这是我爹的安排!他们竟然没有事先告诉我!”段恪文懊丧地自语。
紫衣妇人在旁边附道:“王爷先前与我们的信中,原本也没说会让三殿下这么早来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