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亦儒自然是不知道在他点穴昏睡的那几个时辰里,大理后宫已然翻天。
且说入夜时分,周云找了两套青色银边的羽林卫服,给段恪文和程霄换上,三人来到皇宫南门外的行营。与大宋临安宫城不同的是,大理皇宫位于苍山南麓的一处半坡上,宫门外只一条大街,少了许多市井喧嚣,一到入夜街上开始宵禁,便更显得安静。山风一吹,树影绰绰,木叶沙沙,顿时还生出那么几分阴森诡怖的感觉。
几人在一个小帐中坐下。不多时,有一个羽林卫撩帘进帐,对周云道:“哥,你找我?”
段恪文抬眼扫了一下这人,但见他个子瘦高,两颊微削,若再丰壮一些,与周云倒是有几分相似。
周云见他立即站起来,向段恪文介绍道:“哦,这位是我堂兄弟周冲,今天是与我们在一个小队当值,自己人。”然后又对周冲道:“快来见过……”
段恪文连忙抢身上前,道:“不用不用!我姓程名文,新来之人,还请多多指教!”
周云微微一愣,看着段恪文,似乎是不太明白他为何改了自己名姓,但转念一想这样也确实要谨慎些,当下也没说穿。段恪文又拉过程霄道:“这位也是我的堂兄,叫程霄。”
程霄也怪异地望了一眼段恪文,他自然明白段恪文的用意,但打出生起跑单这么些年,忽然多出来这么个“弟弟”,一时还真没醒过味来!
周冲上下打量了段、程二人,狐疑地对周云道:“哥,这两位……没见过呀!”言下之意,是问他信不信得过。
周云道:“绝对没问题。今天夜里子时三刻,我们准备去看看,到时你替我们把风,一有异动,你就将瑞景宫楼上的八角灯点上,那个位置整个寿熙宫差不多都能看到。”
周冲道:“干嘛我观风啊?我也可以进去啊!”
周云道:“你可得听我的。要没人帮忙盯着,我们不亚于瞎猫乱撞,惊动了龙武卫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冲垂下眼来,叹气道:“好吧!如果到了要紧时我会想办法引开龙武卫。”
周云点头:“好,但是你要小心,别让他们追上。”
周冲嘴角微微一笑,道:“这一点请哥哥相信我,我的轻功甩开他们还是不成问题。”
待到了时辰,段恪文、程霄被安插在一个二十四人的小队里,准备去熙寿宫外的几处廊阁间巡逻瞭哨。
大理皇宫南侧门徐开启,一队青衣银边的羽林卫如魅影般进入门内。段恪文混迹其中,小心地打量周遭,但见这皇宫墙高门阔,占地颇大,却不似大宋王宫那样披金带玉、极尽奢华,亭台楼阁多为肃穆之色,疏灯昏暗,明灭不定,有一种古朴冷峻之意。好在这庭院之中又有诸多白色象雕,终于使这宫庭看起来不那么沉闷。每经过一个庭院,便可听到流水之声,原来这宫中竟有许多泉眼,建宫之时将这些泉水引流至各处,使宫中景色可观可闻,倒也是一大奇处。
段恪文不禁想起自己的家龙月听香,那原本是祖父的行宫,里面墙柱多用白色,点缀着许多彩石,显得比这里要蓬勃多了。虽然龙月听香没有这皇宫的泉流景观,却可朝夕听到远处大海的潮汐之声,也不比这里差多少。段恪文心中暗想:“嗯,难怪当年我爹娘不愿意呆在这里了,还是觉得我家比较好些!”
走了两刻,一队人马差不多穿行了整个皇宫,来到北院的寿熙宫外,周云令人按着回廊走道,十步一人分布于各处,分到段恪文和程霄的时候,两人已站到拐角处的树影下了。周云低声吩咐:“先站两个时辰,子时正中我会过来。”
“两个时辰?”段恪文心中惨叫,但面上不能出声,只得撇了撇嘴。“早知道就不这么着急过来了,奔波这么些天,我可千万别睡着了。”他对自己道,脑海中不断回想在龙月时与祖母相处时的时光,以此来警醒自己。
站过一个时辰,段恪文已然要崩溃,想他堂堂少王爷,一向是看着别人站岗守卫,几时轮到自己要老实站这么久来着?这一个时辰里,他想了一万种方法来分散自己僵直的膝盖上传来的疼痛,他最开始想要怎么找祖母,后来又担忧母亲的安危,越想越烦躁,最终他又想到了丁柔。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出来这些天,不是赶路就是应付各种令人沮丧的事情,几乎都没怎么想过丁柔,此时想起她那温柔的眼神和羞涩的微笑,忽然好想拉着她柔软的小手,和她说说话,撒撒娇。柔儿虽年纪比自己略小,却要懂事得多,总是一直让着他,纵着他。而这一切,他都知道,他故意小小使坏,是因为知道柔儿很受用纵容他的感觉。
想及此,段恪文忽然没来由地抬头看向天空,一轮弯月无力地悬于长天,月影淡淡的,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想:那傻丫头,现在在做什么呢?什么时候会再在一起呢?等我们忙完这里的事,就一起回龙月去吧!
正这时,一队巡逻兵从幽暗的树影下走过来,但见他们衣着整束,冠戴英武,个个细腰猿臂,手把腰间长剑,步履整齐地过来了,经过段恪文身边时,为首的一人似乎听到了他那一声轻叹,当下顿足,扭过头来,两道厉目射向段恪文,凛冽地斥道:“干什么?”
段恪文吃了一惊,马上低下头来,稳了稳语气,压低声音道:“回大人,没什么。”
那人虎虎地盯住他,目光仿佛要将段恪文灼个对穿。而这时,对面一直站得笔直的程霄有些急了,他的手悄悄地按向了自己腰间剑柄之上。
段恪文眼角余光已然看到,马上轻轻咳了一声,示意程霄别妄动,道:“小的……嗓子忽然有些不适……请大人见谅!”
那人眼睛毫不错神地盯着段恪文的一举一动,好在这处树影重重,灯火之光被遮掩得太多,不然他就能看到段恪文额角的细细汗珠子了。他严厉地道:“你是谁?面很生啊!”
段恪文心乱如麻,竭力却压住慌乱,回答道:“回大人,小的是新编羽林卫,今天才派来当值。”
“嗯。”那人点点头,移开了目光,却并未走开,又故作轻松地问:“之前是哪个营的兵?”
这一下,段恪文如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程霄静立在对面,凝神屏气听着这边的动静,手心已悄然渗出了汗,手中的剑柄已握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