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羽心中大为震惊,他本就怀疑这客栈并非意外失火,而是被人蓄意纵火!
如今看来他怀疑并没有错,这是针对他们一家才有此作为!只是没想到,小昭竟然及时救醒所有人,否则此时烧掉的不只是客栈房屋,还要搭上百十来条活生生的性命,那才叫真的不可收场!幸而小昭冒着生死之险,替他挽回弥天之祸,才不至于那种境地。
有此一想,他心中更痛!看着此时奄奄一息的小昭,想及昨夜她以一人之力独对这惊险,自己却浑然不知!而一天之前,他还曾许诺要护她一生一世,而转眼她已是伤痕累累,这承诺余音未了,就已被这大火粉碎成了一个笑话!
庭羽不由得伏身探近,轻轻地握住她伤痕遍布的手,希望自己能吸去她身上丝丝伤痛。
这时,小昭忽然呼吸急促了,丁柔忙轻轻抚着她正在发烧的脸与额道:“姐姐,你别急着说话,好好休息才是!”
但是小昭却忍着痛睁了眼,艰难地说了一句:“玲珑……”才一出声,但觉得由背到胸,如同被斩成了两段一般地疼,痛得她闭紧了双眼,后面那个字便没了声音。
庭羽听出端倪,不禁俯身下来替她说道:“你说玲珑?你见到她了?”
小昭微微点了一下头,小心地轻喘数下,道:“……她很气我……还……推我……”
庭羽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是说,她将你推入火中?”
小昭又只微微点头,此时她已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仍是努力道:“她……她变得好奇怪……好奇怪……”
“我知道了。现在我要你闭上眼睛好生歇着,不许再说话,也不许想任何事情。”庭羽的话语确乎是命令,语声却如同和风吹过柳絮,有的全是温柔。
见她痛苦难当,他再一次以内力替她疗治被马蹄踢踏之伤,又在囊中一番寻找,终于找到他在谷中带来的常备镇痛之药,让丁柔替小昭敷于背上以及相关几处穴位。
在丁柔与临春替小昭上药之时,庭羽来到废墟之中,他四下里察看那?火场,渐渐便看出了许多当时的情形:最早起火的是小后院,因为这里烧得最彻底,只余一个空架了。而这里正是此次他为家人准备的小院,此处相对独立,与镖局紧连,平日里没有太多外人来,一般人甚至难以发现这个所在。而此小院是砖墙所砌,并非木楼,除了家具床帐能起火,迅速大燃的可能性不大,被烧得如此干净,只能说是多处撒了火油。虽然昨夜北风很紧,却不至于火马上能烧至前院,纵使大家都中毒沉睡延误了救火时机,火也是不可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引燃了前院,直至主楼。
庭羽站在冒着青烟的焦炭间凝神思索着,四下里看着三年来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一炬,他甚至都没能亲眼目睹全程,便已站在这残局之中。
他心里如灌了铅般沉重。
这场火不仅针对他的家人,且对于无辜之人也是毫无怜悯之意,不管怎样,下手之人确乎心狠手辣。
再加之前面自己一家人行踪被人泄密,时间地点之精准令人不寒而栗,全家人一举一动如同活在大理朝廷的眼睛之下。
可是,这与玲珑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回想近段时间来玲珑的表现,她自到了龙月没多久就天天嗜睡,与自己一家人几乎没什么时间呆在一起。尤其是自己,因为怕她缠着讲故事,真是有多远躲多远,如今看来这一疏远恰恰令他无法察觉玲珑的变化。
现下玲珑已不知所踪,就算她真的将小昭推入火中,但也不能确定便是她放的火。毕竟在他心里,一直认识的是那个心地单纯、言语颠倒的小姑娘。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然悄悄接近了他,拱手施礼道:“公子,请随我来。”
庭羽回头,见那是一个黑衣蒙面之人,微微一愣:“你怎么出来了?”说着他便一挥手,两人赶紧闪离此处。
两人身轻如燕,纵出了客栈断垣,飞快地来到后面青城山一处隐蔽处山坳。那人悄悄在一块大石上叩击三下,又按下脚边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原本在眼前的巨石缓缓打开,露出一个极窄的门,庭羽与他便侧身闪了进去。
一进这门,便是一处宽敞的洞府,这洞府是人在山腹内挖掘修葺而成,宽敞温暖,内有灯火与桌椅和书架,内面墙壁打麿光滑,还有云纹蚀刻,也是一处精华之所在。
此处,正是帝王谷的信室,又名天机室,它位于青城山脚的山腹内,与紫霞客栈仅半里之遥,而整个青城除了庭羽与在这里收集消息的人,没人知道它的存在。还好当时无畏师叔没有将天机室设在客栈中,否则就与客栈一并烧个精光,那又是一宗大罪了。
“昨夜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庭羽对那蒙面人道。
那黑衣人摘下了蒙面布,却是一个面有淡须的中年汉子,他没管庭羽的问题,只是浓眉紧皱道:“公子,此次事大了,恐怕要急速报告给主人才行。但若如此,公子岂不是为难?”
庭羽早就是满腹苦水愁云,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也是沉默了,紧咬嘴唇道:“该我担的事儿,我必担当。你加急送去。”
中年汉子道:“可是,属下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写。”
庭羽看着他一会儿,才道:“先说你如何中毒的吧!按理你们在这近半里的地方,怎么可能会中毒呢?”
中年汉子叹气道:“公子啊,下迷毒只是其一,别人或许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属下可是有所感知。昨夜入夜不久,属下听得风中似乎有残笛之声,那笛声非常细,一般人难以听到。那曲子黯然悠长,氤氲靡靡,听不得半刻人便全身没有力气,属下略感乏力之时便带人赶紧出去查探笛声来源,可我们才到门外就已支撑不住。那吹笛之人功力实在是太强劲,恐怕已在公子之上。”
“魔音摄魂笛?”庭羽暗惊,道。
中年汉子道:“属下也曾认为这只是传说,却不想真遇上了。这摄魂笛甚是厉害,属下刚刚留意到便即昏迷,看到火起,也是无力相救,后来天将明时,火场中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属下方才稍微清醒些,只可惜再看客栈已经化为焦土,属下也不敢贸然接近。公子才走两天,出了此等大事,现在……唉,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他叹气地垂下头来。
庭羽拍拍他的肩膀,道:“唐兄不必自责,你还是照样将此事上报于谷中,是何原因我即刻去查个水落石出。谷主要怪罪,我会亲自回谷中向他交代。”
那汉子便如卸重担一般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公子指点,属下这就禀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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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羽从洞中出来又直接去了镖局。
这时,丁柔已将小昭转至临春的房中,两人替小昭换了衣衫,将每个伤处敷了药,细细地包好了。丁柔还将她那长发烧伤之处一一修剪去了,小昭那一头如云青丝,便再一次参差不齐了,丁柔边剪边暗暗流泪。
庭羽回来时,房中只有小昭了。他便颓然坐在床前椅上,目光一动不动地定在那昏睡着的憔悴面容上。
不知何时临春已悄悄进来,微微幽怨地看着他凝固了一般的背影。
先前在床板上,小昭那一瞥,庭羽那一避,含了多少难以言表的深意?临春是何等样人?再如何微若萤火一闪即逝,也被她一双灵目捕捉了去,个中之意,她更是一眼明了,心中老大不是滋味。
庭羽知她进来,也没有回头,仍是眼里望着小昭,心中堵着一堆事。
临春轻轻将手放在他肩上,柔声道:“放心吧,她应无大碍,只是需要长些时间才能恢复了。”说着她忽然娥眉微皱,一声轻叹:“都怪我,你将她们托付于我,我却没能照顾好她们,就连客栈也……”
庭羽这才回过头来安慰她道:“别怪自己,你已经尽了心力,要怪也只能怪我。”
临春语中仍是悔恨,道:“可是,你的客栈,又该怎么办?”
庭羽眉间闪过一丝暗云,却仍是强笑道:“你也不用担心,都已烧掉了,就收拾残局吧!”
临春看着他眼中疲惫又坚毅的样子,心下有些心疼,更多的却是难抑的情意。若说她起初是心动于他的飘逸俊雅,倒不如说是被他这倔强与担当给吸引了,他虽年少于自己,却始终能给她坚实可依的感觉。临春自是见过万千男子,所以才知道这般内外皆俱的庭羽,真如沧海遗珠一般难得,她多想就此将他捧入手心,珍爱如至宝。
临春想着,不由得恍了一下神,待她回过神来,便见庭羽正略不解地看着她。她脸微微一红,忙假意轻挽了一下鬓发,随口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庭羽却只是笑道:“我原本就没打算走。”
临春听了一愕,道:“什么意思?”言语之间,似乎还有一丝惊喜。
庭羽便答道:“我们知道同行之中可能有朝廷内线,便假意先走,引开前来接洽的雷远光。一出城,我便托了个借口绕道回来,潜伏于暗处,想看这边有什么动向。没想到,我一时大意,还是被他们先下手了。”
庭羽当然不敢讲花了一天一夜去追小昭,更不敢讲昨日火起之时,自己竟然醉倒在云积观!若不是自己这一松懈,紫霞客栈怎么可能被烧得精光而全然无觉?
所以他只略讲了一些,临春便只知大概,眼中的惊喜也渐渐冷了下去。
庭羽眉头微蹙,不太确定地道:“而且我想起,似乎你的生辰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