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羽又是一惊,回想了一下之前看到的各路信息,便道:“师叔,可是连续五代进贡丝绸的苏杭江家?为何师叔指定这家?请赐教。”
无畏师叔道:“他家丝绸质美轻薄,除了进贡皇家,余下的大宗生意在川中、荆州和南方一带,又皆是自家下属店铺,故用得上长期镖运。更重要的是,江家老主早几年去世,现下由少主执掌,年轻人嘛,自然喜欢变动,与原来的运绸主顾似乎互相都有些不对付,正因为这样,别的镖局才有可乘之机。”说着他瞟向庭羽:“还需要我说更多么?”
庭羽大喜,道:“多谢师叔指点,剩下的事情不敢再劳驾师叔了,弟子自己去办便可!”
无畏师叔见他这样欢喜,摸着胡子笑道:“嗯。看在你如此感念旧恩的份上,我便再告诉你去哪里找这少主——秦淮河,醉墨舫。”
一说到“醉墨舫”这三个字,无畏师叔的眼神竟然有还了几丝暧昧不明的意思。
庭羽简直是无以言谢了,正不知道要如何再说的时候,无畏师叔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道:“念得曾经恩情是好,但也不要忘记帝王谷给你的恩惠,山高海深你也报不了。你若敢违背帝王谷,天理难容!”
庭羽面色惊变,不敢出言。
无畏师叔看他神色紧张,又道:“你放心,我毕竟是久居市井,深知人情世故,来来往往总是有些斩不断的,这事我不会告诉谷主的。不过我虽不像他那般事事严苛,但还是要提醒你:凡事有度,你不可太过,可有听见?”
庭羽心间稍松,连忙起身向师叔一揖,道:“谢师叔教诲,弟子谨记不忘!”
又过了两天,无畏师叔便写了一封文书交给庭羽,告诉他监察驻点任务已完成了,拿这文书交给谷主复命便可,又示意他速速去苏杭。为了让庭羽安心办事,他还指派了一个贴心老仆罗叔随行,替庭羽一路上照顾小目。庭羽千恩万谢地拜别了无畏师叔,带着小目和罗叔便直奔建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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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是当时的江南最大的市镇,秦淮河便穿行于这城中。一到夜晚,河岸杨柳扶风,河道之中灯影流淌,桨声相和,莺声燕语更是留人沉醉,这里,便是江南数朝数代的文人墨客流连之地,烟花软玉温柔之乡。
庭羽将罗叔和小目安置在城外较清静的夫子庙的香客房中,自己则稍作收拾,穿着一身白衣便来到河边,四处打探了一下,便找到了醉墨舫。
虽说生在海边,庭羽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船。但见这船泊在码头前,一半篷舱,一半露天甲板,船上红纱轻笼,彩旗飘舞,串串黄灯挂满船身,隐约有琴瑟之音,而此时尚未天黑,便已有近百红男绿女在船头船尾萦绕走动,不时传来阵阵欢笑。
庭羽到底也只是个半大小子,又生长于世家,首次来到这样的地方,还真有点不自在,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他犹豫了半晌,眼看要开船了才一横心,硬着头皮往船上踏,还没踩上甲板便被人收了一百两银子,心疼之余也庆幸自己带得够多。
一上船,庭羽便找了个匆匆路过的男子问:“这位兄台,我找一位姓江的……请问是哪位?”
男子不耐烦地冲他嚷道:“这船上只要是个男人,都在找这姓江的人,请问您哪位啊?”
庭羽一时语塞,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放他走,再找下一位说话不那么冲的了。果然又找了一位女子问了一下,那女子身姿曼妙,回头一见他,立即两眼放出光来,手也不觉粘上来了,语调柔腻地道:“唉呀,公子您也找江大爷啊?他还没到呢!”
庭羽一阵慌乱,赶紧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道:“我……我找来自姑苏的……江家少东家!”
那女子见他羞涩,掩口一阵媚笑:“唉哟,难道还有别的江家大少么?这里的姑娘,个个都在找他呢!可惜,人家眼中只有仙子一人,别的姑娘那是统统入不了他的眼啊!”
庭羽被说得稀里糊涂的,这位江家少主,倒底是男的喜欢还是女的喜欢呢?他好不容易才甩脱了那女子,断然不敢再惹谁了,赶紧在彩蓬内找了个最不打眼的角落,一个人坐着。船开出不多时,河中已有数条彩舫出来了,时远时近地在这一艘边上慢慢航行,同样也是一片莺声燕语,丝竹乱耳。
时已至夏天,庭羽不知是因为天气闷热还是太过紧张,只觉得通体炽热,浑身不自在。他坐的这个地方背风,本想去外面甲板上透透气吹吹风,却早看见男男女女都在那边来回萦绕,把个船舷围了三层人,哪里还有他的份!于是只好继续坐在原地,喝了几杯凉茶,又捡了桌上一把白色无字无画无主的折扇,打开一阵猛摇,方才觉得舒适些。
过不了多久,他仍是觉得躁热难当,阵阵脂粉酒香,熏得他头脑也有些昏胀了,他也顾不得外头人多,还是决定起身出去透透气,于是他从舱篷中走出来。
岂不知他刚刚一走出,便听身后船尾几声鼓点,陡然响起一阵激越琴瑟鼓点声,身前甲板上那一群一群玩乐的男女们听到,忽然都回头看向篷顶,然后开了锅一般地尖叫,直朝他这边汹涌而来!
“醉墨仙子!”
“啊哟,她来了!!”
“今天是从那边飞过来了”
庭羽吃了一惊,但他马上发现这些人并不是冲他来的,而船头处终于再无人停留,他心中暗暗高兴,收扇从众人中间摩肩挤过,赶紧几大步迈向船头。一股凉风迎面吹来,他忙又打开折扇,摇了几摇,才觉得顿时舒畅了很多。
庭羽背对着的这一边,彩篷顶上不知何时拉起了一条轻盈的细彩带,彩带的另一端拴在了岸边一座花楼的亭阁之上。鼓声响起之时,一名轻盈高挑的白衣银线女子,将她那着在素鞋里的脚轻盈稳健地放在这根细彩带之上。
那就是醉墨仙子,让整条船上男男女女为之疯狂尖叫的醉墨仙子。这条船便用她的名号来命名,上船的花银要比其它花船贵上三倍,而这条船从来都是爆满。
如此昂贵,自然是值得。
但见醉墨仙子长身玉立,轻纱蒙面,一身白衣仙袂飘飘,一手挽了一只月色琵琶,另一手轻轻一拂,便从彩绳那端,从琵琶声中走向醉墨舫的船顶。
她见惯了人们向潮水一般向她涌来,早已不以为然。这一次她本也以为没有什么不同,却在一瞥之间,意外看见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白色背影,正离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