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仆领着庭羽进了大厅等候,庭羽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换了一身素洁衣衫的老魏便大步来了厅堂中,手轻轻一拂,服侍的仆人便赶紧退了出去。
此时的他与先前已大不相同了,虽然人还是那个人,精气神却全然改变。但见他身背挺拔,一看便是身手不凡的武林中人;双目精精有神,原本呆滞混沌的样子荡然无存,浑身散发出的气势与帝王谷的师叔们有了八分相似。
庭羽陡然间便意识道:原来老魏就是自己要找的师叔!心中顿时七上八下,不等师叔开口,他便赶紧跪单膝行礼:“……文昭见过师叔!”
老魏在正座上坐定,道:“起来吧。你应该称我做无畏师叔。”
庭羽原本还有最后一丝侥幸的,听到他这么一说,心中的十五个吊桶全部直接落了底:苍天哪,但愿我这一路上没对师叔骂脏话!
无畏师叔道:“嗯,你就是文昭啊!听说这一辈出了两位金剑弟子,倒是稀奇得很!”
庭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还在仓惶回想这一路上气得跳脚时所讲的那些话,这会儿真是死的心都有了。想着想着,他只得又跪下了,道:“师叔请饶恕弟子的不敬,弟子不知道您就是师叔,一路上真是多有得罪!”
师叔听了,捋了下下胡子笑道:“起来吧!这是给你上的第一课。”
庭羽依言起身,洗耳恭听。
师叔道:“我们从帝王谷出来,第一条要遵行的规矩便是:隐秘。要隐藏在这市井江湖之中,不得透露半点身份。虽然你呆在这纷繁市井之间,但实际上你就是你一个人,你只与帝王谷在一起,与这里的人没有任何关联。”
庭羽连忙谨记于心,忍不住好奇问道:“师叔,您装成聋哑伙计多久了?”
师叔笑道:“九年。洗心茶庄在中原有四个分店,每个店我都呆了两年左右。”
庭羽顿时无比崇敬起他来:九年,不开口讲一句话,装作听不到一点声响,愚钝木讷,惟妙惟肖,装作天生聋人却从未被人发现过,这样的事情光想想已是不容易,要做到却又是何其难?!
庭羽道:“这么说,这个茶庄便是我们的中原驻地了?”
师叔道:“是的,总庄掌柜就是我,知道这事的人却不多。这茶庄里共有我十几个眼线,一同收集江湖消息。”
庭羽道:“可是,师叔为什么要自己去当伙计呢?为什么还要装成哑巴?”
师叔道:“帝王谷要的消息自然不是家长里短,手下诚然可靠,但还得自己也去甄别一下,否则要我长驻于此有何意义?来,你随我来!”
庭羽立时点头,跟着师叔便走入后院,穿越几重院子,来到一处假山地下,庭羽便见到这地下有数个石室,灯火通明,里面有几个人正在抄抄写写。见到无畏师叔进来,几人恭敬行礼,却不作声。
师叔道:“现下,你便要学的有两个,一是学会隐藏,二是懂得甄别对帝王谷有用的消息。凡我们的驻地,都有自己的信史,每月初一十五,都会集齐信息带回青海雪原的收信点,急件则有信鸽传送。至于我们帝王谷的信道,与常规官道并不相同,过后再告诉你路线,你先在这里学习半月。”
庭羽应允,安顿好小目后,他便在这秘室里与几个读信抄信的人呆在一起。他阅字极快,记性更是出众,不出三天便知道了现下江湖各大门派的大致情形,也知道了帝王谷如何筛取消息的门道。无畏师叔听说后相当吃惊,便提前考问了一番,庭羽回答得一点都不差,不禁对他加了几分好感,开始给庭羽讲述更多的隐藏身份的方法和处世之道。
半月教习下来,无畏师叔深觉庭羽聪慧过人,谨慎细致,又十分勤奋,对他便有了十分满意,师叔侄晚上便常常长谈。
这一日两人坐在亭中纳凉饮茶,无畏师叔告诉庭羽:“我和洗心茶庄已替帝王谷收散信息已近十载了,如今我也即将回谷去了,势必要重新筹建一处驻点”
庭羽道:“茶庄不是好好的么?为什么不再继续用它来收集?重建一个很费多少心力啊!”
无畏师叔笑道:“花无百日好,十年已是一个大限。若不知急流勇退,终有一日会被无知所伤。树大招风,茶庄已经做得太好了,容易有人觊觎,而我们这些驻点若被贪心之辈发现,势必会影响到身后的帝王谷。所以,凡事切不可有惰性,想成大事,想要长久,就得敢于自变。”
庭羽心有领会,深深点头。
无畏师叔道:“师兄派你来,恐怕接下来就要你筹办新驻点一事了。你可曾有想法?”
庭羽还真没想过,他初下山来,原本还想着只是完成任务,却不知任务细节;也想过要去一趟大理,弄清龙月血泪之夜的来龙去脉,却不想造访青城中原镖局的这一趟,先接下了一个烂摊子,正愁不知道如何帮助叶总镖头和欧阳孟。于是他问:“师叔啊,镖局可以吗?”
无畏师叔摇头:“不太合适。须得人来人往处,茶庄酒肆、客栈钱庄,甚至是庙宇,这些均可。”说着,他忽然看着庭羽道:“为何问镖局?”
庭羽一愣,低头笑笑,道:“来的路上,结识了一位朋友,是川中中原镖局的。”
无畏师叔点点头,道:“嗯,中原镖局,在青城,这些年每况愈下,可极不好啊。”
庭羽皱眉道:“是啊!”
无畏师叔见他面有忧色,问道:“你为何如此关注一个小镖局?”
庭羽抬眼看着师叔,道:“想必师叔已知我入谷情形与师兄们有所不同,我不能仔细回答师叔这中间的缘由,此乃违背谷规之事,但可以只说一个字:恩。”
无畏师叔垂眼一笑,端起杯中茶小饮一口,道:“嗯,我已明了。若我有一个镖局,便会找最需要运务的商贾作为长期运送之约,优选丝绸卷帛,粮食次之,切勿碰现银和盐务。”
庭羽道:“多谢师叔指点!但不明白为何不能碰现银和盐务?”
无畏师叔道:“现银引贼,盐务招吏。一个天天想抢你,一个层层盘剥你,如此一来风险巨大,劳心劳力却还不够对付这些蛀虫,风雨飘摇的无名小镖局,又如何能吃得消?”
庭羽立即点头,他低头又沉思起来:丝绸卷帛?天下丝绸商贾何其多,可要怎么找起?何况做成大商贾的,能看得起中原镖局么?
无畏师叔见他不语,便淡淡一笑,道:“苏杭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