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眼交汇,欧阳孟已然明了。
而庭羽也知他猜到了。昨晚他回来的时候,欧阳孟不在床上,再加之他早上那样的神色,必然已在怀疑自己了。
但是庭羽却并不以为意。从他进到帝王谷习武的第三个年头起,为了维护帝王谷的疆域,他与师叔师兄弟和金辽几族不知已拼杀过多少次。战场,于他是家常便饭;杀戮,已经是他过往生活中的一部分。
何况昨夜的那一抹血腥,不过是偿还了他曾经的屈辱,小目的伤害,他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早饭后,欧阳孟准备出门,庭羽跟在他身后问:“大哥,要去哪里?”
欧阳孟不想说话,只走自己的。庭羽看看他,又看看身后的小目,便把连忙小目送到老夫人房间,道:“小目,陪婆婆玩,哥哥出去一下。”
小姑娘很懂事地点点头,折着手里的彩纸。
于是,庭羽便一路跟着欧阳孟出门了。他以为欧阳孟会去李府,结果发现他一路晃悠着就来到一处店,坐下来就叫来了一大坛酒,直接对着喝了起来。庭羽跑过去坐在他对面,一把拎住他的酒坛:“大哥,不能喝了,喝坏身体怎么得了?”
欧阳孟冷了他一眼,使力拿开坛子继续喝。
庭羽扶着桌子边,想了想,还是得劝:“大哥,你到底有什么事放不开?不能说出来吗?你说给我听吧!”
欧阳孟当他不存在。
庭羽道:“你这样子,总镖头很担心你啊!”
欧阳孟根本不理会。
庭羽急了,道:“再喝你就喝得中原镖局要垮啦!”
欧阳孟依然无反应,倒是庭羽身后一个酒客听到了,讥笑道:“中原镖局?早就垮了好不好?”
庭羽一听,生气地瞪了那人一眼,没搭话。那人看见了,拍桌子道:“瞪什么瞪?你小子还不服气啊?一年都没走过镖了还叫镖局吗?连个镖师都没有的还叫镖局吗?我看,叶老头过不了几天就得上街要饭了。”
庭羽听得站起来,道:“你喝你的酒,瞎说什么话?”
那人也站了起来道:“什么叫瞎说?我说的句句是真,倒是你小子说话留点神,小心爷一脚踢死你!”
这人也真是,他看庭羽长得斯文俊秀就没放在眼里,殊不知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半招之内就得满地找牙。但庭羽不会无故惹事,只对他道:“我跟我大哥说话,你没事搭什么茬?喝你的酒不行么?”
一时间店里的人都围到这一边来了,欧阳孟嫌吵得烦,拿着酒坛便走。庭羽一见,连忙追在后面喊:“哥,你去哪里?”
然后伙计跟在后面追:“哎,还没给银子呢!”
庭羽折回来往桌上摆了一小块银子,又风一般地追了出去。
欧阳孟提着酒坛来到河边,坐在一棵柳树下,时不时地灌一口。庭羽在他边上转来转去,转去转来,劝说了一大通不要喝酒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酒喝完了,他把坛子往边上一扔,往后一倒便打起了呼噜。
于是,中午时分,庭羽扛着比他高半头的欧阳孟走过长街。走到一半欧阳孟醒了,发了一大通酒疯,撞翻了好些个摊档,弄得庭羽一脸尴尬地一路收拾一路赔钱。
总算回到了镖局,吕三哥帮他一起把欧阳孟摆到了床上,庭羽便问:“大哥这是怎么了?天天喝成昏天地暗的,都没人样儿了。”
吕三哥道:“我哪知道。不光我,就没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反正他这些年,天天这样。本来以为赶紧跟李小姐成亲可能会好一点,哪知道他不放在心上,又一推再推,那边老头儿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他,现在这样儿更不喜欢了。天有不测风云,前两年欧阳老爷和夫人得病,双双去世了,这事直接就直接搁下了,跟李小姐弄到现在也没个正经信儿。”
庭羽听了,认真地点了点头,多少也明白了欧阳孟心里的痛苦。突失双亲的痛楚,庭羽深有体会,除非自己过得了这个坎,别人是怎么也劝不进去的。他想:大哥失去了父母,与李小姐又一直不能在一起,这心里可能比我更苦闷吧?他当年出手救了我和小目两条命,现在我也该为他做些什么了,不让他好起来,我决不罢休。
第二天,欧阳孟又出去找酒喝,庭羽又一路跟着他。他想了一夜,决定再不责备欧阳孟,他想喝酒就让他喝,想发疯就让他疯,绝不阻拦。
但即使这样过了两天,欧阳孟依然不会主动跟他讲一句话,总是一个人自顾自,喝着当时那最烈的酒。
庭羽心想:这样也不是个法子,我该怎么样才能让他敞开心来呢?琢磨几日,庭羽也没想着个好法子,干陪着他也是无聊,又气又闷之下,他竟自己也端起坛子喝了一大口!
说到酒,帝王谷禁得相当严厉,庭羽只在那次和辛文宣出去狩猎时喝过一回。那时天冷,帝王谷的酒淡而香醇,口感绵细,喝着身上暖,还觉得有点意思。现在欧阳孟喝的酒名叫古城烧,性烈而粗糙,庭羽一口酒吞进去,顿时如一大把竹签子扎在了喉咙口,咽不下去,又不好吐出来,他只得两手捂着嘴包在口里,唔唔地叫着跳起来,一脸痛苦地憋着直跺脚。
恰此时,已喝到半醉的欧阳孟停了下来,斜眼看着他,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话他。
庭羽看到,心里一斗劲,于是憋着一股子劲将那口酒咽了下去,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憋住气又喝了下去,然后瞪着欧阳孟。
这下好了,不出半刻,他那白白的脸上就泛出两片胭红来了。
欧阳孟不理他,继续喝。
庭羽酒劲翻上来了,只觉得莫名地兴致高昂,心情没来由地好,便拍着桌子喊道:“伙计,给我也来一坛!不,他喝多少,你就给我来多少!”他红着一张脸指着欧阳孟道。
于是,这一日在杏花店,两人就这么拼上了酒。
许是有人陪着喝,欧阳孟没像平时那样早早醉倒,庭羽又是调息又是运内功,也是在各种硬撑,一直喝到后来两人都没形没象了,店掌柜怕影响别人,亲自出来请他俩离开。
庭羽胡乱掏了几把银子付了酒钱,两人各拎一坛出了门,一屁股坐在山野里继续喝。
从这日起,两人玩命似地喝酒,喝醉了倒头就睡,山间街头常常有人发现他俩醉倒的身影;有时两人还会发酒疯,跟市井流氓大打出手,两人都有功夫在身,自己是吃不了多少亏,但天天有人挂伤跑到中原镖局门口索赔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