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文煦被逗得哈哈大笑。辛文昭捏着桌子边,双眉紧皱,死死盯着棋盘角,突然一拍桌子,道:“罢了!”他抬起头对庭羽道:“我说话算话,名字归你了。我问大师父再讨一个新的去。”
庭羽和辛文煦都愣住了。辛文煦半天才道:“哇,师弟,这可不像你啊!”语气中一半吃惊一半是揶揄。
辛文昭气冲冲地对他道:“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之前答应了呢?我才不要当个食言而肥的小人!”他又冲向庭羽:“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庭羽已愣过神来,连忙道:“你说。”
辛文昭道:“第一,不管我领了什么名字,也不管咱俩到底谁大,你都得叫我师兄!”
庭羽一笑,道:“没问题,师兄,我叫谁都是师兄!”
辛文昭又道:“第二,你得告诉我,为啥非要我这名字?”
庭羽眼神一躲,笑容消散,少顷,他轻轻地说:“我只是喜欢。”
辛文昭显然不太满意,却不知怎么也没问下去,只一摆手道:“好啦,我去找大师父去。”
庭羽郑重地双手抱拳,道:“多谢师兄。我也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辛文昭和辛文煦二人便扶着他躺下,都出去了。
休养室内空荡而寂静,炉内柴火燃烧着,偶尔噼啪一声轻响,庭羽一人静静躺着,直直地望着高高的屋顶。
腿又开始痛了起来,因为药效已过去;心也痛了起来,因为他终于拥有了“辛文昭”这个名字。可是庭辛、恪文和庭昭,这些和他从小就一起生活的手足亲人,你们都去了何方?今生今世,还有没有再相见的那一天?我这样的努力,到底能挽回来一些什么?会不会早已注定无缘再聚,万千执念,也只能换来一场虚空?
他的心痛着,却并没有流泪,因为痛过太多次已经习惯了,也早已无泪可流。
好在当时所有弟子才赐名不到三个月,谷主和师叔们一商议,对换名一事都没什么意见。就是从那时起,庭羽正式获得了帝王谷第四十三代弟子名,姓辛,从文,名昭。
而原来的辛文昭则获得了本应该给庭羽的名字:文宣。辛文煦告诉他,孔子的谥号是“大成至圣文宣王”,上古还有多位皇帝用过这名号,于是辛文宣对这个名字相当满意,倒还对原来那没什么来头的名字嫌弃起来了!
最初,谷主将辛文宣和庭羽捆在一块儿,庭羽不能走动,辛文宣便跑东跑西给他当腿;辛文宣右手拉伤严重,半个多月都使不上力,吃饭的时候庭羽便替他夹菜,一来二去两人倒是玩到一处去了,吃个饭都玩半天,非得有人来瞪眼才作罢。
不几天又要过年,师叔弟子们忙里忙外,也没人有空理他们,剩下这两位弟子无聊地坐在休养室里,话说得没话可讲了就端着一杯热茶,齐齐看着炉火发呆。
有时候,一头银发的鹿泉先生也会加入进来,也端着一杯什么东西坐在椅子里,一老二少就这么直直地望着火,谁也懒得说话,一愣就是半天。
到了过年那几天,青玉大师每日下午都将小目带到休养室来一阵子,庭羽别提多高兴了。一个多月不见,小目已经长大好多,养得白白胖胖,可爱极了,连辛文宣都不由自主地也想抱她。
年初三起,弟子们搬入了新的寝室,偏巧庭羽和辛文宣、辛文煦分在一室,可是他和文宣两人暂时没法去寝室安歇,辛文煦有时便偷溜到休养室来,跟他们说白天所学,有时聊得晚了,三人便挤在这里过夜。医馆的师叔和医师们睁一眼闭一眼,权当没看见。
弟子中间有一位对于工事机簧特别有兴趣的,大伙儿笑称他为赛鲁班,他看庭羽腿不能动,每天只能闷在休养室里挺无聊的,便灵机一动,钻在木工房里呆好几天。等到元宵节时分,他推了一辆装着四个轮子的木头椅子到了医馆,众弟子觉得十分新奇,纷纷跑来试玩这把椅子,几个人把庭羽从床上抬下来放在椅子里,推着他满谷到处跑,一众子弟玩得别提多高兴了。
这一年,弟子们开始分学武术,各自由不同的师叔带领,专攻一路了。
庭羽和辛文宣虽然不能去学馆,两人在休养室里也不敢松懈,文史两人一起学,武学则由辛文煦演练给他们,辛文宣第二天再反复练习,庭羽便认真地看着,一一记在心里。
无恤师叔天天专程来为他们讲内功心法,这两个少年倒也奇,领悟能力十分高,学得齐头并进,根本难分上下。
待得立春不久,庭羽身体已好,腿上仍旧绑着玉板,但是已经可以下地站着,辛文宣便会搀着他在休养室里走几圈。
等到了三月初,天气稍暖了,庭羽的腿终于完全长好,拆去玉板,他仔细瞧了又瞧,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右腿竟然真的长直了!从大腿到脚尖,与左腿基本对称,只是瘦小了一些,鹿泉先生说,这是因为这几个月右腿没怎么用力所致,待他自己走动起来,不出多久两腿便会长到一样了。
庭羽下地这一天,几乎全谷的人都挤到医馆这里来了,在大伙儿屏息的注视下,庭羽浑身微颤,迈出右腿走了一步!
没有歪,也没有拐,力道从脚底传到腰间,又稳又平,伸展自如。
庭羽试探着又走了两步,依然如此。
众弟子屏息之后,齐齐大喊出来:“成功了,辛文昭!”
众师叔齐声喝道:“好!鹿泉先生真是妙手回春啊!”
庭羽微微弯腰,无比感慨地看着自己的右腿,伸手轻轻摸着它,仿佛这是一个独立的新生命一般,它令庭羽感到离希望又近了一大步。庭羽心中百感交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自己一直残疾的身体会在这里获得圆满。
可是,十多年来最渴望他身体健康的人,一个都不在身边。
他看到鹿泉先生正站在自己跟前,满面微笑地拈着银灰的胡子,庭羽几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实实在在地一头磕到地上:“弟子辛文昭,谢过先生的救治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