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澜天不亮便从家里溜出来,正好发现高烧的庭羽,连忙背着庭羽往海边跑,他也不知道庭羽生了什么病,只凭着感觉找了一片阴凉的海滩,将他滚烫的身子泡在海水里。
此举让庭羽稍感舒适一点,却也使得两人不幸被海上巡逻的士兵发现了,丁澜便带着庭羽赶紧往山中躲藏,那些士兵便开始进山搜查。
龙月岛的山林茂密阴湿,地势陡险,这一小队士兵都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进山没多久便有一人失足摔成重伤,一人被毒蛇咬得当场身亡。
因为有了士兵伤亡,原本不起眼的事情也变得格外让人注目,不到中午便惊动了守军主将高承天,那时他正在院子里教次子高云虎习武,因这儿子天生愚笨而大光其火,听得此事来龙去脉,便对手下呵斥道:“定是有人将他们藏了起来!那边荒山野岭的,两个小孩儿能躲到哪里去?”
边上有人立即附和:“将军英明!昨天我还听有人密报,说镇南王……不,那叛臣的一个儿子回到岛上来了,恐怕便是那两个孩子中的一个。要不然大白天的怎么躲躲藏藏呢?”
高承天心中暗火升腾,抿嘴顿了一会儿,道:“来人!给我去市集上抓二十个人,无论男女老少,绑好了押到天断山顶,顺便送个口信给霞光,一个时辰之后如不交出段家的孽种,我便会过一刻杀两人,过两刻杀四人!”
手下吃惊,犹疑地道:“将军,这……这恐怕不妥吧?”
高承天扬眉一怒:“有何不妥?还不去办?”
手下见状心中害怕,旋即离去。
在血泪之夜后,龙月蓝旗再也没有在天断山的旗杆上飘扬过,而此时旗杆下跪着一排的百姓,有些是贝蓝族人,有些不是,有男亦有女。
相同的是这些人都被绑着,并且在烈日下暴晒了将近一个时辰,通体晒伤泛红,浑身已全部被汗浸透,每人跪处无不一滩汗水,清醒的人们虽然被强迫跪着,眼神却平静而不屈,暗焰涌动。
东部的深山中,霞光大人与众人找到了躲在山中的丁澜和庭羽,将他们带到山中族人家中,庭羽已烧到神情恍惚,苏姨娘带着珍珠粉赶来,总算将庭羽的高烧给退去了。
霞光大人看着眼前重病的庭羽,又想着烈日下即将被处决的无辜岛民,内心备受煎熬。
不曾想到的是,霞光大人与众长老一起商议如何解救玉龙广场上被押的百姓时,被丁澜听到了。
这个质朴淳厚的孩子立即想道:如果不是我把庭羽带到岛上来,那些族人怎么会受到牵连呢?高将军在此所行的事看来,除了找到庭羽,已别无他法可以救到那些百姓。可是庭羽已是段家仅存的人了,若是没了他,段家可就真的家破人亡了!父亲在世时曾不止一次地告诉丁澜:王爷于他有恩,遇险当以性命相报。父亲如此,做儿子的也应该如此才是。
何况在这半年里,死,对于生活在龙月岛的丁澜来说实在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
他一人在海边思索了一会儿,便作了一个决定,他知道这个决定娘亲一定不会答应,于是他只告诉了跟在他身后的妹妹丁柔:“柔儿,你先在这里玩一会儿,呆会帮我告诉霞光大人和娘亲,我去救乡亲们了。让她们赶紧把庭羽哥哥送走,知道吗?”
聪明的丁柔不知道哥哥究竟要做什么,但她看得出他似乎作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心中害怕的她哭道:“哥哥,你又要去作什么让娘担心的事?”
丁澜看着年幼的妹妹,道:“我要去救人,像咱们的爹一样,就算死了,也会被人当成大英雄的!”
丁柔大哭:“我不让你去!哥哥,你要去哪里?”
丁澜看着妹妹,知道她不会老实呆在这里,肯定会立即跑去告诉其他人。想到自己这一去也许不能再活着回来,他弯身道:“妹妹,我好久没背你玩过了,让哥哥再背你一回吧!”
说着,他把丁柔强行背在背上,朝玉龙广场方向奔去——那是离霞光大人议事的地方相反的方向。
跑了很长一段路,丁澜气喘吁吁停下来,回头对丁柔道:“可能……哥哥以后不能再背你在海边玩了,可是你要照顾好娘,爹就由我去孝顺,我俩一人一个。”
丁澜说不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又变回倔强,含着泪水道:“你要自己游上来哦!”
说着他跳到一块礁石上,甩身将丁柔扔进海水中。
他知道妹妹会游水,等她从海浪中爬上来以后,必然已追不上自己,而等她去报告霞光大人时,那时他已到了高家军营中。
所以,当丁柔哭着跑回去告诉众人时,一切已晚。
霞光大人带着哭疯了的苏姨娘赶到了玉龙广场,刚刚退烧清醒的庭羽也听说了,慌忙催促族人背着他也很快赶到了那里。
玉龙广场的旗坛下,其他的族人正在松绑,身材高壮的高承天骑马而至,将捆着的丁澜从马上扔在地上。
众人哗然!
高承天手握长剑飞身下马,轻蔑地注视着眼前上千民众,慢慢地踱步走到丁澜边上,站定。他身形很高,一身铁甲,面色冷酷,眼神阴狠,与这炎热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他就这么站着,与逼视着他的民众对峙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本帅听说有段家余党潜逃回岛,你们中间必有人收留过他。念你们初犯,今日且不追究窝藏之罪。但,这余党却是留不得!皇上钦点本帅清理龙月叛党,今日,我便将这余孽正法,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
躺在地上的丁澜扭转身子来抢先道:“我有要说的!姓高的,你杀我爹,杀我族人,总有一天你会不得好死!”
高承天的两个随从立时上前踢打丁澜。
人群中,庭羽拼命往前挤着,有两位族人紧跟着他,拽着他不让上前;庭羽欲大喊救下丁澜,却被旁人捂住了嘴巴。同样被捂住嘴的还有丁澜的母亲苏姨娘。
高承天垂眼看着地上的丁澜,示意别人住手。他道:“你倒是够胆,敢诅咒本帅,不愧是叛臣之子,想你那父亲又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
丁澜挣扎着从地上站起,看着高承天的脸笑道:“我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算死了,别人也会记得他,把他的事情编成歌,你却只能留下恶名,人人都会骂你!就算你们人多又怎么样?有刀有枪又怎么样?总有一天你们会从这里滚出去的!”
他一番话说出来,场下众人只觉得一股正气纵横于天地间,勇气之大令人胆寒。
高承天暗压怒火,对随从道:“把他拿去前头跪下!”
两个随从立即过来按着丁澜的肩膀,丁澜用力一挣退开两步道:“我才不跪!我就算死也是站着死,凭什么跪你们这些畜牲?”说着他仰起尚且稚嫩的脸对着高承天狠狠地道:“你也不用在我背后下手,我就要看着你怎么杀我的!我死也要记住你的脸,记住你的名!将来我和我爹还魂索命之时,我们一定不会找错人!来啊--来啊--!”
丁澜的声音嘎然而止。
长天烈日,蓝海白石,一抹原不属于此间的红色溅开了这祥和明媚,刹那间撕痛了众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