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声惊叫,又一片吞声哭泣,大家都拼命捂住自己的哭声。自从高家军上岛以后,岛民从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放声大哭。
霞光大上咬紧了嘴唇,抱着苏姨娘,捂着她的双眼,不想她看到丁澜。庭羽挣扎着,大喊着,但他的手脚被人们静静按住,他的喊声被几人的手死死捂了回去!
高承天看着地上的丁澜,又看了看怒不出声的众人,冷冷地牵动一下嘴角,扔下血刃,带着自己的人策马而去。
苏姨娘已然昏过去,霞光大人及众人慌忙照顾着她。
庭羽已好久一会儿没有声音了,那位捂他嘴的岛民一直没有松手,直到感觉手心中一片****。
他松开手,看到手心中一片鲜血——庭羽已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流满了半张脸!他眼光直直的,泪水冲刷着脸颊上的血迹。
人们忙着照顾苏姨娘,庭羽亦感觉不到旁人的存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已坍塌,只有白晃晃的一片,一个自己,和一个倒在刺目鲜红血泊中的丁澜!
他唯一的好朋友,仅剩的好兄弟!
他两腿僵直地移过去,跪倒在丁澜身边。他知道以后丁澜再也不能跟他说话了,因为本该他流的血,丁澜都替他流光了……
庭羽的世界一片虚空。
虚空里,一股仇恨似千万枚细细的钢针,扎中他体表的每一个毛孔,又徐徐扎进体内,尖锐的刺痛从肌肤直至骨髓,痛得他浑身发颤!
久久地,庭羽伸出右手按在鲜血之上,提起,他怔怔地看着这只血色的手掌,它在颤抖着,血珠从掌沿悄然滑落。
他将这颤抖的手掌握成拳,向天举了起来,几线鲜血从掌心滑向手腕。庭羽艰难抬头看着头顶的万里苍穹,松开一直紧咬的牙关,自语道:“以血为誓,我蓝庭羽为犬为奴,为尘为土,也一定叫你血债血偿,我一定叫你血债血偿!”
他以为自己在自语,事实上,整个广场的人都听到了他这歇斯底里的一声怒吼,那股悲愤似乎已将他的喉咙撕破,响彻了整个龙月的长空!
然后,他只觉得全身那所有刺痛一齐刺向心头,他一头栽倒在了丁澜的尸体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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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羽从疼痛中醒来。
不是心痛,而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耳光,还伴随着苏姨娘疯狂的哭骂:“我造了什么孽?叫我没了丈夫还没了儿子?我究竟欠你什么了?你这扫把星!丧门星!索命鬼!你不该回来,你专门回来害我儿子!你还我澜儿!你还我的澜儿!”
霞光及众人闻声赶紧过来,将已完全失去理智的苏姨娘送到另一间屋子,族里的大夫给她吃了些草药水,她又虚脱昏厥了,沉沉地睡过去。
庭羽呆呆望着他们在尽力照顾着苏姨娘,渐渐回想起了惨死的丁澜。现在庭羽的愤怒已经消退,悲伤与自责取而代之,集结于胸。庭羽缩向墙角,用手捂住脸,恨不得能从墙缝里消失,任眼泪如雨般流下来。
霞光大人面色哀戚走上前来,轻轻拿开他的手,哀伤地道:“我们已安葬了澜儿。”
庭羽一侧身子紧贴着墙,恨不能长进墙壁里去。
霞光大人又道:“苏姨娘失子心痛,言辞激烈,你且不要往心里去。”
庭羽抽泣起来,弱弱地道:“姨娘骂得对,若我不回来,……表哥他又怎会遭此横祸?他是姨娘和丁叔叔唯一的儿子,我就算有三条命,也赔不起了!”
霞光大人道:“二郎,悲伤已无用,前两****忧愤过度,伤了心气,差点没救得转来。澜儿已是没了,你若不保重好自己,怎能对得住他为你舍命?”
庭羽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良久才道:“大人,我不能再留在岛上连累大家了,求大人想办法送我走吧!”
霞光担忧地道:“不在这里,你又能去哪里?”
庭羽擦干眼泪,道:“祁连山。”
霞光大道叹气道:“那里路途实在太远,不是你说着就能走得到的。我们大人尚不敢夸此海口,你一个孩子,怎么做得到?”
庭羽道:“大人放心,我蓝庭羽现在身负家仇大恨,这条命我一定好生留着,大仇未报,我决不叫自己轻易死掉!”
霞光大人看他如此坚决,也只有沉默了,因为她也想不到庭羽继续逗留岛上,还会遇到什么状况。
庭羽又道:“妹妹我也将带走,免得她在这里,又害得无辜之人受牵连。”
霞光大人道:“你这又是何苦?她一个婴儿,你怎么照顾得了?”
庭羽凄然道:“她生下来就一直是我在照顾了,事在人为,我不会让她受任何伤害,也不会让龙月人再受任何牵连!”
霞光大人还欲再说,庭羽却又道:“大人,你率着族人好生保全自己性命,不要与朝廷硬拼,等着我。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我一定会回来,我以血起誓,请各位父老再受些委屈,一定等着我!”
霞光大人看着他消瘦倔强的样子,心也是一阵阵痛,知道自己也没办法再劝得了他了,只得将满腔忧思化作一声叹,道:“我会尽力助你去那里,若是不成,你一定要回来。”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庭羽又道:“族长大人,我们切了去天断山的路吧。我们不能让这帮强盗再去践踏那白色广场,至少让这个岛上,将来还能有一块清净地方。”
霞光大人听了,也点点头,道:“嗯。我知道该怎么办。”
当天后半夜,天降风暴,雷声滚滚,庭羽及很多岛民冒雨悄悄来到天断山的白色跨海石桥边。大家把准备制作烟火的石硝全搬了来,堆在桥板最薄弱的位置,拉了一条长长的引线出来。这些石硝反正不能制烟花了,留着无用,不如用来炸去这座桥,阻断朝廷兵的去路,还玉龙广场在这乱世中的一方清净。一道闪电之后,雷声震动,桥上亦是一声巨响,五色的火光浓烟中,通往天断山顶的白色石桥碎裂数丈,坠入海中。
每个在场的人都不会忘记这一幕!多年前,他们凝聚了无数智慧和汗水才辛苦建成了这座桥,如今却要亲手毁了它。众人的脸上,除了狂风中刮来的冰凉雨水,还有滚烫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