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山庄的密室在后山一处假山之间,进去须有三道机关,庄中没几人知道。密室不是很大,但坚固结实,四面墙、室顶与地板,都由单块巨石砌盖而成。在守卫上也是绝对的森严。
现在这里石门大开,若干武林散客和庄内护卫神色黯淡地站在门边,一位男子的号哭声从门里传出来。
这几日陈堂主一直躲在密室之内,时刻有六位护卫在周围看着,白天他想要出来透透气,是由必须在千叶俊雄的亲自陪同下才可以出来,其余时间是程老爷子负责。按理说,一个在庄外徘徊的芊眠蛰郎不可能知道密室的位置,但他知道了;他也应该是找不到打开密室的办法,但也也做到了;密室有那么多人看守,他居然可以杀了陈堂主,却在未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全身而退。难不成芊眠蛰郎是个鬼魂,能穿墙而入还无声无息?
陈堂主身体还未凉透,面色平静,没一任何一丝挣扎迹象,可见他死得非常快,在睡梦中就直接死了。伤口在脖子上,一刀断喉;一只右手伸在被外,拇指已切去。床上的被服已全部吸满了鲜血,陈堂主就这样裹在自己流的血里死去。
由此看来,芊眠蛰郎是在杀完了他之后,才在庄前出现,约千叶俊雄决战。
千叶俊雄满怀愧疚地看着死去的陈堂主,又看着扶尸痛哭的堂主之弟,深感挫败地叹了一口气。他对着陈堂主道:“陈兄弟,我千叶俊雄有负于你,让你客死于此,我定会亲自送你回湖北故乡。”
说罢他心情沉重地走出密室。千叶俊雄生性厌恶屠杀与死亡,一直以来他总是为了阻止这些无休止的相互厮杀而疲于奔命,武林而却并不见得太平多少。也难怪,动荡的江湖之中,人们总是为着各式各样的理由逐杀一些人,相争相杀,本就是世间生存之法则。这一天,是第一次有人在千叶山庄被杀,也是第一次山庄没能如愿保住求助者的性命。从此以后的千叶山庄,将不再是江湖人心目中的坚不可摧的堡垒。
千叶俊雄脚步沉重地走着,经过后花园的桃林时,不经意间瞟见桃林中有一抹亮色,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有几条枝上盛开着零星的桃花!可现在是深秋季节,桃树叶早已落尽枯枝林立,竟然开起花来了,这种种异象,难道是似乎在预示着千叶山庄即将卷入未知的命运?千叶俊雄并未停留,天要下雨,树要开花,就算不合常理也不是他能猜透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得好好找女儿谈一谈。
美鹤的房间内。美鹤定定地坐在屋子内,一动不动,摆着一副闯了祸又不怕死的姿态。雪姨在一旁来回走动着,双手绞着手指,时不时焦灼地看着她,一副大事不好了的表情。而程霄则垂头站在屋角,尽可能地把自己缩到最小。
门哗啦一声开了,三人跟着这声音激凌了一下,齐齐将目光投向门口。
千叶俊雄大步走了进来,在美鹤对面坐下,看着女儿。雪姨和程霄则惶惶地看着他。
美鹤此时刚刚经历过激烈的惊慌与害怕。她在听到芊眠蛰郎来了后,就一时激动跑过去还袍子,生怕他走了,没想到竟然已有那么多武林人士在场,其中隐情只要是明眼人都已看出端倪来了。何况现在庄中已出了这等大事,美鹤隐瞒自己见过芊眠蛰郎的事实,不论怎样,全江湖人都有可能认为这是不可原谅的,搞不好还会觉得千叶山庄与这魔头之间有什么联系。
四个人都没说话,也不知从何说起,空气中的凝重程度比刚刚芊眠蛰郎站在庄门口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后,还是雪姨忍不住开口求情道:“庄主,美鹤她年纪小,不知利害,请庄主千万不要责怪于她。”
程霄也赶紧开口,道:“庄主,是……是我让小姐不要声张的。”
千叶俊雄这才移开目光,扫了一眼程霄。程霄立即读懂那一眼的意思是:原来你也早就知道了啊!
美鹤此时竟然有了一种死猪不怕开心烫的英勇,抬头道:“不关他们的事,雪姨从来都不知道,程霄是我叫他不要报告你的,你要骂,就骂我一个好了!”
千叶俊雄眼光从他们三人脸上带过,平静地道:“我没有打算要骂谁。”
三人一愣,继而都松了一口气。
“我只有在想,美鹤能从芊眠蛰郎的手下毫发无伤地回来,我真是高兴还来不及。”千叶俊雄说道,“不过,你到现在还不打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美鹤这才支支吾吾,简单地将自己落水到被芊眠蛰郎在昏迷中送回来的过程讲了一遍。
千叶俊雄听完,点了点头。
雪姨担忧地道:“现在,这事马上就会传遍整个武林,美鹤会被认为是江湖上第一个与芊眠蛰郎有过干系的人。真不知外人会怎么想美鹤,也不知会怎么样猜测庄主,偏偏陈堂主又惨遭毒手。现在,所有事情都对千叶山庄很不利。”
千叶俊雄说:“别人心中要怎么想,我们想拦也拦不住,一些无聊之辈的口舌总是免不了的了。我相信美鹤只是偶遇了芊眠蛰郎,并无其他。再说美鹤只是个不会武功、不懂江湖事的孩子,根本不认识芊眠蛰郎,既然不知这利害关系,那就谈不上是故意隐瞒。”
美鹤大大松了一口气,道:“爹,你真是太好了!”
千叶俊雄说:“你才认识你爹我么?下次有什么事再瞒着我,我可要生气了!”
美鹤立即眉开眼笑地道:“不瞒不瞒,我保证!”
这时雪姨神经过敏地提起另一个问题,便将程霄支了出去,试探着问美鹤:“美鹤,那个芊眠蛰郎有没有欺负你?”
“有啊,他弄疼我的手,差点疼死我了。”美鹤道,并不领会雪姨想要问的真正意思。
“我是说……”雪姨自己也不知怎么跟这个小女孩说,“我是说,他见到你有没有起坏心眼?”
“我说过了,雪姨,他看不见。”美鹤完全不明白雪姨在说什么。
千叶俊雄示意雪姨不必再问了。雪姨这才察觉自己想多了,因为如果美鹤真要是受了欺,怎么可能还如从前一般没心没肺?她有点懊恼自己怎么那么鲁莽。这倒不奇怪,再聪明的女人在碰到这类问题,总是嘴比脑筋快那么一点点。
千叶俊雄说道:“你怎么知道他看不见?”
“他就是看不见,那两只狼就是他的眼睛,给他带路用的。”美鹤说,“爹,我觉得他不像是坏人。相反,我觉得他很可怜的。”
“哦?”
“他看不见,饿了连吃的东西都不知道到哪里找,每回都是他的狼给他叼点吃的回来,那些东西又难看又难吃得要命。我看他还受过很多伤的样子,却没有人照顾他,只有两只不会讲话的狼心疼他,还不够可怜吗?”
“嗯,是有道理。”
美鹤紧跟着问:“那爹你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要杀他?”
这让千叶俊雄想起比武之约,他想了想,说:“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打杀,可是他今天约我比武了。”
“你答应我,要是你们哪天比武,你不要杀他好不好?”美鹤求道。
千叶俊雄看着女儿,点点头,道:“我本不想杀他。不过,我与他必有一战,谁也不知最后会怎样?”
雪姨却在一旁边道:“美鹤你疯了吗?比武都是以命相拼,不杀他,你叫你爹怎么办?你想让你爹输?那可是有性命之忧啊!”
美鹤也一愣,张着嘴不知该怎么说了,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她突然意识到,父亲与芊眠蛰郎的比武已是再所难免。无论是哪个受伤或者死去她都不愿见到。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她连想都不敢想如果没有他自己会怎么样。可是另外一个人,她脑海中不断闪现半天一夜相处时的点点细节,包括他年轻而瘦落的身躯,害羞而敏感的样子,那在阳光里伸展的手指,腮上那道写着疼痛往事的伤疤,与狼相偎的样子,在树林里健步行走的背影……如果这一切都在自己父亲手里终止,她同样也不想见到,她甚至不敢跟任何人倾诉她的这种担忧。
而这时,千叶俊雄又说道:“美鹤啊,爹又要出去半个月了,我得送陈堂主回故里安葬。”
现在比武决战无法阻止,美鹤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父亲马上又要出远门,万一他和芊眠蛰郎就在这途中相遇,岂不是危险之极?美鹤想起来便觉得心乱如麻,又慌又急,不觉几颗晶莹泪水漫出眼眶,扑簌簌地滑过了脸颊。
“美鹤,你怎么哭了?”千叶俊雄看见,赶紧起身坐到她身边,伸手捧着她流泪的脸。
美鹤扑进父亲怀里,失声哭了起来:“爹,我们不要比武了,也不要住在千叶山庄了。”
千叶俊雄心疼地安慰道:“傻孩子!爹不会有事的,你别哭,别哭啊!”
“我们不要再呆在这里了,我们回家去吧,回到家里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美鹤哭道。
雪姨见此情景也觉得伤感,不忍打扰他们父女,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说来也怪,一向嘻嘻哈哈的美鹤这一回哭了很久,千叶俊雄说了两车好话都没能止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