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日如年就是现在千叶山庄所有人的真实感觉,尤其夜晚,时间简直是在煎熬中一寸一寸挨过去的。每夜庄中的护卫及一些自愿的高手们不敢半点松懈,时刻巡逻庄内。而夜空中总不时传来稀疏而悲凉的狼嗥声。
美鹤是庄中唯一不担心的人,吃过晚饭她还特地去客房看一下辛小犬。辛小犬对狼仍有余悸,瘸着腿在房里不安地走来走去。每一次狼嗥声传来,他便不紧张地看向窗外的夜色。
“小犬你放心,千叶山庄很安全的,我们有很多高手保护,我保证狼不会进来咬你了。”美鹤如此宽慰他。
辛小犬点点头,道:“真希望这个伤快点好,我还得赶紧回我们客栈去。”
第三个夜晚又已过去。太阳终于从东方升起,很多人又大大松了一口气,恍如隔世。人的心理真是奇怪,恐惧总是伴随着黑暗而来,随黑暗而去,以为天亮了便天下太平。
所以当芊眠蛰郎在清晨的薄雾中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向庄门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怎么可能?”大概人们已习惯地认为芊眠蛰郎是个夜间活动的野兽般的人物,像他阴那暗的内心一样见不得光,绝无可能在白天现身。
但铁一般地事实就在眼前。传说中的芊眠蛰郎,一身黑衣,一头披肩长发,一张狼面,跟随着的还有两匹体形健壮的野狼,便真切地站在众人面前。几年以来的第一次,这么多人看到了这位暗夜杀手,在场的人们除了恐惧紧张,甚至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荣幸感,尽管他们打心眼里地讨厌自己有这荒唐想法。
庄内的护卫们手按兵器,排了两排在庄门口。芊眠蛰郎责静静地站在门前开阔的地坪上,他的狼站在后面,像准备随时扑向前的样子。
双方皆未动,凝固的空气,山一般压在众人心上。
千叶俊雄火速赶到,穿过众人走到最前面,抱拳郑重地道:“在下千叶俊雄,有失远迎。”
所有人都以为芊眠蛰郎会不予理睬,结果他却缓缓地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几个字:“不必客气。”
也奇怪,随着他这一吸一呼,众人也松了一口气,找回了丢失好久的呼吸,却又被这四个字弄得憋了一肚子气。
“既然来了,在下就请客人移步庄内,饮杯薄酒,以尽地主之宜。”千叶俊雄还能够面带微笑。
众人倒也不奇怪他怎么还笑得出,还能好言好语请这人喝酒,因为他们深知千叶俊雄的性格,从来都不希望冲突发生,不到无法挽回决不动手。
“不必。我来找人。”芊眠蛰郎直白得令人来气,半个废字都不说。
找人?那不就是找陈堂主喽?这不是明摆着要杀人?
在场众人心肝肺又被揪起来。
然后更叫人揪心的事情还在后面。容不得千叶俊雄作答,只见一道白影飞来,落在芊眠蛰郎与千叶俊雄之间。
那竟然是兰溪美人!她面向芊眠蛰郎,留给其他人的是一个美丽绝伦的背影:白衣,长发,纤腰,亭亭玉立,轻功了得。最主要的是胆子大得惊人,竟然敢那么近距离地站在芊眠蛰郎的面前,是不是想送根最漂亮的手指头给他?
“你终于现身,我找你很久了。”兰溪美人说道。
“我找的不是你。”芊眠蛰郎说。
“我找你!这么多年来,我隐姓埋名,苦学武功,等的就是今天!想必你还记得青城山的李元信一家吧?”兰溪美人道。
原来兰溪美人与芊眠蛰郎之间有过节。千叶俊雄没记错的话,这事应该是发生在三年前,李元信和他的独子双双惨死,唯一的女儿失踪。据推测那是芊眠蛰郎刚刚出道时犯的第一案,李元信曾是武状元,没有入朝为官而在青城开着武馆,却不知因何会被芊眠蛰郎所杀。
“哦?原来是你。”芊眠蛰郎总算有点惊讶了。
“想起来了是吗?当年你放过我,便应该想到今天我会找你报仇!我父亲与弟弟的性命,今日可以还来了吧?”
事情变复杂了,芊眠蛰郎本是来杀人的,结果却被仇家找上门,刚刚如临大敌准备以命相抵的众人忽然就成了看戏的。
“自作孽,不可活。”芊眠蛰郎慢慢地道,六个字,字字铿锵有力。
兰溪美人顿时怒火中烧,道:“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抬手便已展开式攻向芊眠蛰郎。
“慢着!”一声大喝,千叶俊雄迅速格开她的手,拦住了她,所幸芊眠蛰郎竟然依然纹丝不动。千叶俊雄深知兰溪美人肯定不是芊眠蛰郎的对手,出手必死无疑,而且实在没有必要。而芊眠蛰郎那边,他想要更多地了解一点这个人,凭他的经验看来此人必是有心结未解,才会这样不断杀人。以芊眠蛰郎的武功及能力,如能收服他,对武林会是一件大益事。
“庄主,你不帮我也就罢了,为何拦我?”兰溪美人挣扎不脱,怒道。
“我知道李小姐家中往事,父仇肯定要报,但是此时不是时候……”
的确不是时候,因为此时庄门一阵骚动,一行人大呼小叫地从庄内奔将出来。为首的正是美鹤,她抱着一件袍子,一边喊着:“让我过去!让我过去!”一边从人群中挤过来。
后面跟着的还有一直试图加以阻拦但明显失败的程霄,还跟着那个不明所以的落难门客辛小犬。辛小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有热闹可看,一路跟美鹤来到前面。芊眠蛰郎的那两匹狼估计是前两天追咬过小犬,马上昂头望着他,举步向前走了两步。而此时小犬终于看清楚状况了,那就是他一直怕得不敢睡觉的两头狼,此时便在离他不到两丈远的地方,很有感情地看着他!
“哇——!我的苍天呀!”辛小犬顿时魂飞魄散,怪叫一声扭头便跑,拼命地往庄内跑去,美鹤与程霄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同时在想:腿瘸了竟然还可以跑得那么快?
本来就复杂紧张的局面,被这几个人搅得更加不堪!这一下,不光兰溪美人气得脸色发白,千叶俊雄也刷地黑下脸来。
美鹤偷偷地瞄了一眼父亲的脸,却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芊眠蛰郎跟前,像个小毛贼一般低头将左手上挽着的袍子伸给他,有些紧张地说:“老怪……这个,是你的,还给你。”再一次相见,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且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一向伶牙利齿的美鹤说话都不灵光了。
芊眠蛰郎顿了一会儿,没有接袍子,也没有说话。
美鹤也只得沉默了,她明白,他一旦来庄里就一定会是箭拔驽张的情形,她还是那样的想法,父亲与他,都不要受伤。美鹤抬起脸,看着那张狼脸时,脑海中突然又闪电刷刷闪过野外的一些情景。有那么一瞬她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但她还是努力地,尽量平稳语调,对芊眠蛰郎说道:“老怪,这里都是我的家人,请你不要……伤了他们,一个都不要。”美鹤说不出那几个可怕的字眼,仿佛太过沉重,只得眼神渴求地看着他。而他,是看不见的。
芊眠蛰郎却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慢慢伸右手接过袍子,然后淡淡地道:“无辜的人不会流血。但是,”他的狼面转向千叶俊雄:“千叶庄主武功深藏不露,我倒有兴趣与你一决高下。你且料理好庄中之事,我们择日再战。”
众人面前,这样直白的话语,即使千叶俊雄再不想,也没办法不接芊眠蛰郎的邀战也说不过去了。于是千叶俊雄问道:“为何不就在今日?”
“因为庄主有事要忙。”说话间芊眠蛰郎人已向后退开,同时双手拉开袍子往身上一披,只见那黑色与红色恣意交织着一同裹向他身上,他在四五丈处脚尖一点,便高高跃起,像是一股黑色的轻风,迅速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站住!……”兰溪美人叫道,却发现自己面前只有山庄前那片林子,芊眠蛰郎的轻功实在是要比她快更多。
那两匹狼呜了两声,也飞快转身,几个纵身便相继消失在树林中。那一直彻骨的悲鸣也逐渐消散在树林深处。
其时晨雾还未散尽,许多人感到身上阵阵发冷,原来不知何时,贴身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而芊眠蛰郎与千叶山庄的首次遭遇,竟然在没动一招的情况下就结束了,实在是教人太不过瘾!难道芊眠蛰郎跑来一趟,只是为了说几句轻描淡写的话?
不见得。
因为不一会儿程老爷子领着一队人从庄内匆匆赶来,千叶俊雄问道:“程总管,怎么不守着秘室?”
程老爷子面露难色,叹了一口气,道:“庄主恕罪,刚刚我们请陈堂主用早饭,竟然发现……”
“什么?”千叶俊雄大震,他意识到最担心的事已发生。
“陈堂主已经遭了毒手,还被斩去一根手指。应该就在刚才。”
众人哗然。
千叶俊雄直直地瞪着程老爷子,两道眉毛逐渐拧紧,双拳也不自觉地握紧了,原来这就是芊眠蛰郎说他要忙的事。
“我们整晚都有人守着密室,不知道芊眠蛰郎如何进去,还能不被人察觉!”程老爷子又惊又怒,百思不解。
“好了,”千叶俊雄尽量压制怒气,“你先回密室守着,什么都不要动,我马上就到。”
程老爷子只得离去。
死的人终归是活不过来了,但眼下千叶俊雄还得应付两个活人。一个就是兰溪美人,他对她说道:“李小姐,我听说过你家中所遭不幸,既然你已来千叶山庄,这事就交给我们来办,我千叶俊雄一定会给你一个一满意的答复,而小姐你则不必再想着只身去找芊眠蛰郎报仇,恕我直言,以实情来看你这一生也休想战胜他,这段仇怨不如留给我们千叶山庄来化解吧!”
“我不怕死!便是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杀了他,告慰我父亲兄弟在天之灵!”兰溪美人道。
“以后你恐怕也难报此仇了。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芊眠蛰郎一定不会杀你,他至少已两次放过你性命。你在明,他在暗,照这样看来,你以后永远不会再遇到他了。”
兰溪美人似乎有点愣住了,眼神一酸,便不再言语。
千叶俊雄继续道:“就请小姐将此事交由千叶山庄来办,有朝一日,我一定将芊眠蛰郎为何在你家犯下血案的原因告知,你看如何?”
兰溪美人面带愠色,似乎心有不甘,只说了一句:“那小女子拭目以待了!”便转身走向庄内。
接下来的另一个女人——应该说是女孩子,就是他的宝贝女儿美鹤了。千叶俊雄看着她,口吻平静地道:“现在,你回房间等着,我去之前,哪儿都不准去。”
美鹤点点头,赶紧朝庄内溜去。
“各位也尽快回房吧!”千叶俊雄向众人道,待众人散去,他自己才转身快步走进庄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