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羽还没走出行宫后门的时候,正好撞见段延俊和辛无名已经回来了。
庭羽走上前去,对辛无名兴高采烈地道:“干爹,我们明天早上出海去玩吧!我让船厂准备一条大船,那可是好大一艘船!”
辛无名面色很沉重,似乎心里在想着别的事情,庭羽所说的也没听进去,也不看他。段延俊也是面色郑重,对庭羽道:“你干爹今天便要回去。”
庭羽闻言大惊,道:“不是说好过几天再走吗?干爹,你好不容易来到我家一次,一定要多呆几天才行!”
辛无名眼神游移着,道:“我出来也有些时日了,再不回去你大师父要起疑心的。”
庭羽一脸惋惜和不甘,道:“一两天也好!我一定要带你四处走走看看,不然太可惜了!大师父也不会在意一天两天,干爹就别推辞了!”
辛无名低头摇了摇头,艰难地说:“不行,真的要回去了。”
庭羽仍是心有不甘,道:“那就一天!”
辛无名仍是摇头。
段延俊也是紧皱着眉,劝道:“辛兄,何苦这么急着要走?”
辛无名向段延俊挥手示意他不必再劝,又抬起头来看着庭羽,道:“文昭,不用再说了。今日你终于得偿所愿,干爹也是一样,替你高兴。想我的时候,去红雪岭看我就是了。”
庭羽见他去意已定,脸上的兴高采烈渐渐冷寂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辛无名不说话,满眼都是不舍。
辛无名来时没带多少东西,走的时候只有一人一马。他走得匆促,又不肯惊动任何人,便只有段延俊夫妇、庭羽三人去白津送他。
庭羽去叫船,辛无名看着他年轻的背影,忽然对段延俊道:“文昭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我从未见他这样开心过。”
段延俊点了点头。
辛无名又道:“你们把他留在这里吧,不要让他再回帝王谷了。看到他这样好,我也很安心。”
段延俊苦笑道:“但是,他已是那里的金剑弟子了,怎能不回?”
辛无名道:“不是还有一个吗?一个就够了。”
段延俊听了,心中才明白灵公当时决定想得竟是如此长远,灵公必是知道庭羽是自己的儿子,将来也十有八九不会呆在帝王谷,如不选两位金剑弟子,将来庭羽怎能自由?然后感叹之余,段延俊仍然是隐隐觉得有些忧虑。
辛无名道:“帝王谷再好,也比不过和家人一起呆着来得好。帝王谷弟子众多,少了一个辛文昭没有关系,但是,庭羽不能没有这个岛,他一直将龙月搁在心里。”
段延俊深感意外,但辛无名所说,却确实是事实。对庭羽来说,帝王谷永恒的荣耀于他只是浮云一片,他视这个海岛为生命,这些年为了这个岛,他已经是无所不为了。
辛无名望着叫好船往回走的庭羽,又回头道:“段兄、段夫人,别让文昭太累了,这孩子的心很弱,自己又极不在意,能撑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易。”
段延俊郑重点头:“辛兄请放心。”在山上的观澜亭里,他已听辛无名说起了庭羽去了帝王谷后的一些遭遇,还有他这些年的奔波留下了的许多创伤,看不见却一直存在着。辛无名已再三叮嘱了。
说话间,庭羽已叫了船家靠近这边,又将马牵上了船。辛无名对段氏夫妇作揖告别,上船之前他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两个小瓶,交给庭羽道:“这是出来之前,鹿泉先生托我带给你的,嘱咐你每三个月服一颗,不要忘记了。”
庭羽想起鹿泉先生那味苦得要死的药,立即道:“看来先生果然是研究出药丸来了,再要是水剂,我会直接被苦死,还不如喝毒药算了。”
辛无名不悦地道:“你这孩子讲话真没口德!跟着你爹娘要好好听话,爹娘将你养大不容易,不许再气他们!”
庭羽认真点头。
辛无名忍不住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你要照顾好自己身体,这也是对父母尽孝,一定记得。”
庭羽认真点头,沉默一会儿又仍不甘地道:“干爹,你要舍不得我,就晚两天走吧。”
辛无名却坚决地道:“不,该走了。”辛无名嘴上说着,眼神却更不舍,他忽然伸出两手握着庭羽的肩,继而捧住他的脸,然后将他揽住,一只手扶着他的头。
庭羽有些惊愕,乖乖地伸直两手不动,任他抱住自己。他听见辛无名在耳边声音微抖地道:“多谢你做我的干儿子,我真的很高兴。”
说完,辛无名拍了拍他的后脑,在庭羽反应过来之前便松开他转身上了船,头也不回。
船开动了,沿着白津驶向大海,庭羽在白津上跟着船在走,辛无名始终不肯回过头来,庭羽却仍是一个劲地挥着手。
这时,刚刚得知消息的小昭匆匆忙忙地赶来了,跑得满头大汗的她只见辛无名的小船已离开白津好远了,急得大叫:“无名伯伯!你还要来啊!一定要来啊!”
辛无名听到她的声音,终于回过头来,便见小昭站在白津最前端的栏杆边上,不停地冲他挥手,庭羽也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辛无名挥手示意,却不答话。
两个年轻人的影子在他眼里瞬间变得模糊,不是因为距离,而是另一种东西。
白津越来越远,终于只剩下海面上一抹细细的白色,而龙月岛苍翠的龙形依然清晰。辛无名看着这个海岛,又看着这片碧蓝的大海,看了很久很久。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温柔地伸进海水里,几串气泡轻轻地冒起,一汪清澈海水已汇入瓶中。
海那么大,瓶子那么小,能装得了芳魂几缕?
也许一星半点也没有。
但辛无名已觉得足够,他要将这一缕深爱,带回到寂静寒冷的雪原群山中去。
那海面上的水被太阳晒得温热,握在手心有如爱人的手一样暖暖的。用它来温暖余下的岁月,应该足够了吧?
辛无名坐在船中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