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鹤无数次想要醒来。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每一次好不容易挣扎出水面,又沉入水底。挣扎了无数次仍然是徒劳,疲倦和虚弱犹如拴在她脚上的两块大铅,将她牢牢困在了阴冷的水底。
她发着滚烫的高烧,有人拿包着冰块的袋子放在她的额头和脖子边上。有人给她灌了热热的姜汤,辛辣入喉,呛得她连咳带吐。
她感觉时冷时热,难受得翻来覆去。她还想继续去雪原上找小犬,但她走不动,也喊不出,甚至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她听到茸茸在远处叫,可到处找也找不见它,急得她拼命地喊。美鹤浑身湿漉漉的,有汗水,融化的冰水,和她不断从眼中流出来的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过来,伸出一双柔软的手轻轻地抱住了她,将她温柔地揽在怀抱中,拥着她的双肩,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对温暖的唇,不住地吻着她的脸颊与眉眼。
那手柔软,细腻;那吻蔵在记忆深处,遥远又熟悉;那怀抱温暖而芬芳,有着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有个美丽声音还在她耳边不断地温柔低语安慰着她:“别怕,乖孩子!我在这里。”
美鹤闭着眼,本能地钻入这怀中,像刚刚出生的小猫一样躲在那里。这温暖的抚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将她遭受的恐惧不安一点点地融化消失。美鹤终于慢慢安静下来,像个孩子一样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自己正睡在世界上所有孩子都会感觉最安全的地方,她的母亲就在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蝶衣怜爱地看着怀中的女儿,陶醉在她均匀的呼吸声中。
眼前的女孩有着一张甜美可爱的脸蛋,即使生着病也显得那么娇俏动人。那深棕色的细眉像是老天爷亲自描绘过,弯弯的浓密睫毛掩映如画,粉雕玉琢的小鼻子,小巧而饱满的嘴唇,肌肤如同婴儿一样细腻,她的长发如同自己的一样美丽柔顺,一定也羡煞了不少人的目光!
如此近地欣赏着这样美的孩子,实在是令身为母亲的她怎么也看不够,心中满满的欣慰与自豪,孩子身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父母亲这里得来,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最好的杰作,如此珍贵,又如此完美。
与女儿七年前的最后一面,是她被哥哥牵着走远,穿着黄色小裙子,扎着两条小长辫,还不住地回头向她招着手:“娘亲,你快来!一起来!”那情景蝶衣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当时不能跟上去,再见便已是这么多年。
她还想到更久远的年代,十多年前的那个清晨,这孩子还是不足尺长的小小婴儿,出生时不及哥哥的一半重,十几天都只会闭着眼睛细弱地哭,气息若有若无,小小生命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去。
想不到那时丑丑的小婴儿已长到这么大,出落成一个美丽娇俏的少女了!有那么几次蝶衣还会突然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蝶衣抱着她爱不释手,怎么也忍不住地吻着她的脸蛋儿,心中抑不住喜悦地感叹着:一眨眼,我的小小丫头儿已经长大了,变成漂亮姑娘了!
蝶衣轻抚着她的右手,那手瘦弱而苍白,冰凉得仿佛已经没有了生命。蝶衣将那手暖在自己怀里,她已听说过这只右手的故事,怎么也不会忽略了。
这只右手救下了她生命中的天,除孩子们外的一切。是这只手,让她的生命有了重新完整的可能,使这个家终于不必离散。
蝶衣轻吻着美鹤那柔软的长发,在女儿耳畔轻轻地说:“小昭啊,娘来了,要快快好起来呀!”
外屋,辛无名深感自责,不住地向段延俊道歉:“庄主,我实在是太过疏忽,不该让她一个人呆在这屋子里,才出了这样大的事。”
美鹤出事那天,辛无名正在马群中忙碌着,看到家中方向传来信号,便扔下手头的事情赶回了家。他看到一屋狼藉也着实吓了一跳,立即四下去寻找美鹤的下落,又发了信号叫了帝王几个弟子一起出来帮忙寻找。
下午时分,辛无名在几里外一处雪野中找到美鹤,那时她已昏倒在雪中不知道多久,白雪几乎已将她完全盖住,雪下的她早已冻僵。而令人感到惊讶是的,当时竟然有一匹狼正紧贴着她,躺在她怀中,那狼见有人来,起身便跑走了。也幸亏有那匹狼用身体传给美鹤不少热气,要不然衣着单薄的她早已冻死在雪地里了!
美鹤被救回来后,辛无名运功驱掉她所受的伤寒,不断喂以姜汤,过了许久,美鹤才终于有了些回转的迹象。随之而来的就是高烧,将美鹤烧得迷迷糊糊,大家只好取了冰块来给她镇热,美鹤仍是难受得翻来覆去,如此折腾了一天一夜。
辛无名并几个弟子忙得一晚没睡,美鹤却始终没有好转,师徒几人急得都没辙了!
正心急如焚之时,段延俊回来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他的夫人蓝蝶衣。
也许,这世界上最神奇的良药莫过于母亲的怀抱。蝶衣见到病重的女儿,二话没说便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地安抚着,不出一刻功夫,一直躁动不安的美鹤就很神奇地安静了下来。
辛无名的一颗心才算落回肚子里,但他仍对美鹤出意外这事情深感不安,对段延俊一再道歉。
段延俊听了他的话,放下手中在熬的药,起身道:“辛兄千万不要自责!这里一向人烟稀少,谁也没想到会突然有人来犯,真的不能怨你!再说美鹤也无大碍,只受了些风寒,几天就会好起来!”
辛无名道:“可这孩子受了很大的惊吓,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恶人。想起来我真后悔,为什么不让帝王谷派几个师侄来这里帮忙,总之还得怪我啊!”说到后面,辛无名后悔得直跺脚。
段延俊道:“辛兄不必再责怪自己了,你代段某照顾她已经这么长时间,我们都没来得及感谢,你再要这样说,可叫我们如何自处?”他担心辛无名还要纠结于自责之中,便转移话题道:“对了,辛兄,可有见到来犯之人?”
辛无名摇头道:“我回来时那些人已离开。我们急着找美鹤,一时也没顾着去追击。昨天雪下得大,现在也找不着踪迹了。美鹤养的小獒被杀了,从狗身上的伤口来看,当时来的不止一个人。幸亏美鹤知道暗道,才得以脱身。”
段延俊想了想那情形便觉得胸中十分憋闷,一股怒火在胸暗撞。
辛无名道:“若是找到这帮人,必定叫他们有死无活!”
段延俊也所想略同,忽然他想起辛小犬来,问道:“文昭有没有回来?”
辛无名道:“我没见到他。”
段延俊奇怪地道:“那倒是奇了,他比我先走半个多月,按理已经回到这里了,怎么没有见到人呢?”
辛无名回想了一下,道:“昨天我也没听弟子们说文昭回来了啊?通常他都是先来我这里,然后再进帝王谷,而且他的马也没回来。”
段延俊道:“这么说他是还没回来了。不过,我们在春风谷分别之时,文昭有说要顺道去一趟青城,也可能是那边有事耽搁了。”
辛无名点点头,道:“有可能。这孩子总独来独往,去哪儿也不说一声的,我也常常几个月没他的消息。”
段延俊道:“原来如此。不过,这回我能找到夫人,又能全身而退,还多亏他帮忙了。”
辛无名听了,停了一会儿,才道:“庄主客气,他不过是完成灵公指派的任务而已。”
段延俊道:“这说起来,我真的很想去感谢一下师父,也不知师父是怎样知道我夫人在那里。”
辛无名道:“师父最后一次出山是在七年前,那时他身体尚好,没让任何人跟着。也许是他听到龙月岛变故的消息,下山去打听情况,正好便找到尊夫人的消息。”
段延俊听了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道:“此乃大恩,无以为报。辛兄,我想当面恩谢师父他老人家,可否帮忙询问一下?”
辛无名摇头,道:“不必了。其实早在你上次来之时,我便已托人带信给师父,他老人家也只是回了一句:有心即可,不必再见。”
段延俊听了只得不说话了,皱眉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