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铺天盖地的翻滚与巨响之间,辛小犬尽可能地把美鹤拉近了自己,双手抱紧了她,将她的头脸紧紧地护在自己胸前……
两人在被雪堆裹着朝山坡下滚了四五十丈远终于停了下来,辛小犬从雪中爬起,赶紧把美鹤从雪中拉了起来。他顾不得自己,却只是拼命地替美鹤弄掉身上脸上的雪渣,一面连声问:“美鹤,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痛?”
辛小犬将她散乱在脸上的长发拂向脑后,她的脸露了出来,他忙用衣袖拂去她脸上的残雪,继续问:“有没伤到哪里?”
经过这一阵的翻滚和剧烈摇晃,美鹤终于从之前的恐惧疯狂中清醒了过来,她听到了辛小犬的声音,继而终于辨认出眼前这张焦急的脸,她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小犬!小犬!他们杀了茸茸!茸茸死了!茸茸死了!”
辛小犬见她终于恢复了神智,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一哭又让他心疼不已,赶紧将她抱在怀里一个劲地安慰道:“我知道了!别怕,我回来了,没有人会欺负你了!别怕!别怕!”
美鹤大哭了几声才平复了一些,辛小犬想着她死里逃生,落入极陡的秘道,又在雪崩里滚了这么远,也不知道有没伤着哪里。于是又松开她仍是担心问:“有没受伤?”说着伸手抚了一遍她的肩膀和手臂,没有发现脱臼和筋骨之伤。
美鹤浑身瑟瑟发抖,摇着头,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
辛小犬看见她短刀和左手上血迹斑斑,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又再度上上下下检视了她一遍。
然后辛小犬停下来,轻喘了一口气,将短刀从她几乎痉挛了的左手中解开,扔到一旁。他解下自己没来得及脱的雪斗篷,披在她衣着单薄的身上,系好了缎带,再替她裹紧了。
美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渐渐停住了哭泣,但依旧抽噎着说不出话。
辛小犬柔声对她道:“美鹤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娘亲回来了,我们找到她了。”
美鹤很吃惊,克制住抽噎,艰难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辛小犬认真地道:“真的,不骗你,我们去的那个地方,住的就是你娘亲。你爹娘现在应该快回来这里了,他们让我先回来告诉你。所以你现在回到无名伯伯的小屋去等着吧!”
美鹤立即摇头道:“我不回去……我害怕!”
辛小犬安慰她道:“别怕,坏人已经走了,我干爹就回来了,不会再有危险的!”
美鹤仍是不安,哀求说:“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去。”
辛小犬却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长发,温柔缓慢地道:“我不能,我现在要去帝王谷。还有,无论谁问起,你一定要说没有见过我,就算我义父和你爹娘都不要说,好不好?”
美鹤问:“为什么?”
辛小犬却只是笑道:“别问为什么。答应我,一定不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美鹤看着他认真的脸,只得点点头,道:“好。”
辛小犬扶着她站起来,指着她身后的一条山道说:“你沿着那里走,一会儿就到义父家了。别怕,我回过家,坏人已经走了。”
美鹤浑身依然微微颤抖着,却在辛小犬的鼓励下回头往那路上慢慢走去。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着辛小犬,辛小犬冲她挥挥手道:“快走,别回头啊!”
美鹤这才继续慢慢前行。
辛小犬站在原地目送她越走越远,已经到了石屋下的半山腰时,他才弯身去拾起掉落在雪堆里的金剑。
拾起剑,辛小犬便再也直不起腰来了。
他把剑撑在地上,咬紧了牙关。他试探着将右手伸到自己左肋之下轻轻一按,一股热热的液体从衣间浸润出来,低头看去,满手殷红,他皱着眉,懊恼地叹了口气。
他想应该是刚刚雪崩翻滚混乱之时,美鹤手里握着的短刀刺到他了。他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一直到第二遍给美鹤检查伤时,他才察觉到自己身上传来的剧痛!
看看地上短刀上的血痕,这一刀刺得还真不浅,恐怕已伤及脏腑,不过他想自己应该可以支撑到帝王谷。尽管辛无名的屋子就在这山腰之上,他却不肯回去,因为他不想让美鹤知道自己因她而受伤了。
辛小犬站在原地,痛得咬紧牙吸着气,运功先将几处大穴封死止住流血,然后他忍痛打了个唿哨,心想:但愿霹雳这家伙没跑得太远,赶紧来载我一程也好。
然后,他便拔起金剑,一手按住伤口,一步一挨地开始朝反方向的红雪岭走去。
好容易翻过两个山坡,辛小犬迎面遇见了一队人马和马车。他一见马车前的那人,不由得暗暗骂老天不长眼。
那车前之人便是赵世玉!他匆匆地和护卫换了一件衣衫,去接应了他的父亲宁王。
辛小犬正想着他怎么又来到这里的时候,赵世玉已看见了他,立即向这边策马奔来,口中不住地戏谑道:“啊呀,原来是蓝颜师父啊?我还以为你早就躺在那泥潭里面尸骨无存了呢!”
辛小犬将手挡在身前,看着他淡淡一笑,说道:“你还没死,我当然就得活着。”说着他并不与他纠缠,转身继续前行。
赵世玉道:“喂,小白脸,我说你总在这一带出现是为什么?”
其实真正想这么问的应该是辛小犬才对。
要是平日,辛小犬只怕早像在宁王府那样教训他一顿了,今天这种情形,他看自己最好还是忍了。于是他懒得搭理,继续移步往前走。
赵世玉见他不答,一时气恼便扬着马鞭向他背影抽去。
辛小犬已不是第一次遭他背后偷袭,遂头也不回地拔出金剑来,随手一剑便削断了鞭子,待外人看清时又已还剑入鞘。他回头看着赵世玉冷笑道:“哼,真是狗改不了****!”
若换作是别人,他也许会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对赵世玉,他觉得用这句更贴切。
赵世玉大怒,几个护卫便已围了过来,准备攻击辛小犬,此时马车中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住手。”
辛小犬扭头看去,便见车帘轻启,一人下车徐徐而来,他心头一紧!
是宁王。
辛小犬曾在宁王府与他初步交手过,知道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
他承认自己确实曾想与宁王一决高下,但绝对不是现在!现在的辛小犬已只有暗暗叫苦的份,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离辛无名住处很远,一时间向他求救是不可能。至于帝王谷则离得更远了,更别提自己还挂着不轻的伤,此种境地当真是百哀齐鸣!
尽管如此,辛小犬仍是站直了身子,紧握手中之剑横在身前。
从远处起,宁王的两眼就一直锁定在辛小犬手中握着金剑之上没有离开过。走到近前,宁王才将目光转到辛小犬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惊讶,道:“你就是辛文昭?金剑弟子辛文昭?”
辛小犬想他必然是看到了剑上自己的名字了。他盯着宁王的脸,冷冷地回答他:“是又如何?”
宁王面上带着一丝欣喜,像在自语一样地道:“没想到是你!文字辈,名中带阳。好!很好!很好!”
辛小犬不明白他在念叨的是什么意思。
赵世玉同样也不理解父亲在说什么,他突然发现了辛小犬脚下的雪地上,滴出了一小片殷红色的血迹,顿时明白了他刚刚为何不愿与自己纠缠,于是兴奋地道:“爹,这小子受伤了!真是天助我也,正好把他抓回去了!赵世文那小子肯定是被他拐跑的。”
辛小犬心想:与其被抓,不如奋力一拼!正想着便隐隐听到了马蹄声,是霹雳来了!
辛小犬的心中顿时燃起希望。
但宁王此时出手了!他忽然手一抬,一道掌风,便朝辛小犬的胸腹袭来,紧跟着另一手直取他右肩!
辛小犬连忙侧身一跃,跳开几步,然后拔剑欲挡,哪知这一使力,剑还没拔出来便觉得伤口剧痛无比,全身所有力气被那股剧痛一下子吸得无影无踪。刹那间他脚下一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感觉头越来越沉,终于还是一头栽倒在了雪地上……
赵世玉几步冲上前来,一脚便狠狠踢向辛小犬腰腹!
只听宁王喝住赵世玉:“畜生!住手!”
辛小犬这才没挨第二下!他的脸贴在雪地上,痛得连哼的力气也没有了,昏沉沉地只听到宁王吩咐护卫道:“抬到马车里。从现在开始一刻不停地赶路!”
接下来的事情他便都不知道了。
霹雳远远地赶过来了,它看见主人被一群人抬上了马车,任它怎么呼喊,主人也听不见。
马车很快朝雪山下飞驰走远。
霹雳急得原地转着圈,看看辛无名家的方向,又看看马车的去向,最后还是一路紧追马车而去。
美鹤在冷风中独自一人往石屋走去。越走,她的头脑便越清醒,脑海中一直晃着辛小犬的影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再回头望去,山坡上已没有辛小犬的身影。
她继续走了一会儿,感觉手上有点异样,低头看去,赫然发现手背和手指上全是血迹。她吓了一跳,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膝盖摔得痛以外没有流血的伤口。她怎么也弄不明白手上的血从哪里来,忽然她眼前又浮现辛小犬的脸,他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一个劲地交待她不要说见过他。
美鹤掀开身上辛小犬的外袍,她不由得呆住了。浅灰的里子上有一道血印子,她犹豫着伸手指摸上去,血仍未干。
美鹤一阵惊恐,她赶紧一路狂奔往回跑,一直跑到他们刚刚分别的地方。那短刀还在地上,已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衬得刃口上鲜血极其醒目!
她心中焦急地想:是辛小犬的吗?小犬他受伤了吗?
美鹤对着四野,焦急地大喊:“辛小犬——!你在哪里?”
群山无应,只有白雪仍在纷纷扬扬地落着。
美鹤边喊边开始四下寻找。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很不安,也很害怕,一颗心突突直跳,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似乎要流到她再见到辛小犬为止。
她泪眼朦胧地走着,看着,却始终没有发现辛小犬的影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踩在一颗雪下的碎石上,一跤跌倒,从雪坡上滚了下去!
辛小犬给她披着的袍子散开遗落在山坡上,美鹤也毫无察觉,她只是爬起来拖着疲累至极的脚步继续去找,渐渐地迷失的方向。
当她好不容易从一道雪沟中爬上来时,一头灰色的巨狼正站在沟埂上,两眼正正地对上了她的双眼,森然恐怖!
它离美鹤如此之近,几乎伸嘴便可以咬断她的咽喉!那荧黄的眼珠直直地看着美鹤,狰狞的牙口之间冒着丝丝白汽。
纤瘦的美鹤疲惫与寒冷交加,想到这一天遭遇的太多恐怖可怕的事,又想到消失在茫茫雪原之间的辛小犬,她不禁泪眼盈盈。
现在这要命的野兽站在她的跟前,她无力逃跑,也不想逃跑了,眼前的一切正在变得模糊。美鹤虚弱地对那匹狼说道:“……你咬死我吧……”
说完,她再也支持不住,瘫倒在雪地里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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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下一卷【苍龙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