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间,金颂杰的尸体只剩下一具惨白的骨架。那些一无所获的黑色生物,伸开翅膀,冲向人群。哈肖贝恩的士兵们惊慌失措,向各个方位不停地开枪。
“镇定点,”哈肖贝恩大叫,“镇定点。”他并非担心弹药,这些物品他们配备了很多,他担心的是这些士兵的心理状态。他们必须保持镇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安南禾看着布雷德先生,目光中写着不解和疑惑。他已经看清了这些黑色生物的样貌,虽然体格小了很多,而且喙部不同,可大致轮廓与那张胶片里类似斑纹蝇的生物,实在相差无几。布雷德先生点了点头,他的讶异不在安南禾之下,然而,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要保证这些孩子们的安全,不管命运如何——他挡在了多里安和安南禾的前面,向他的孩子们说道:“不要忘了我们的任务。”
这句话顿时让手足无措的孩子们想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多里安取出相机,不停地拍摄;加丽和朱罗诺夫手持木棍,背向布雷德先生,观察着另一侧山壁的动静;安南禾跑了出来,把教授从金颂杰身上取下的液体样本送进帐篷,拿了一根球棍,站在碧茵丽和朱莉的旁边。诺万特终于抛掉了那个装满食物的背包,嘴里叫嚷着,拿着一根细小的树枝来回挥舞着。
士兵们经过了各种训练,但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状况。尽管哈肖贝恩一再要求他们镇定下来,可他们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受控制。他们开枪发泄怒火,然而,那些黑色动物的动作实在太过灵敏,长长的喙部带有倒钩,被它们啄到,便意味着被撕去一大块皮肉。
尖锐的叫声不时撕破石山的沉寂,远远的石山深处,也慢慢地响起了各种不同的叫声。但叫声清脆,想来只是一些受惊的小动物。哈肖贝恩击中了一只黑色的动物,那只动物摔落在菲尔顿的旁边。这种动物长着四只橙黄而混浊的眼睛,口部长有黑色的触须,触须下方,是长长的喙。上喙长着稀疏的茸毛,下喙长着倒钩。翅膀像蝙蝠一样,中间是一层薄薄的覆盖膜。令人吃惊的是,它的翅膀上光洁清净,居然没有羽毛。
哈肖贝恩打死了这只动物,激怒了它的同类。它们不停地俯冲,速度很快,让士兵们来不及做出准确的判断。有一只扑到了营地的帐篷上,锐利的爪子竟然撕破了多层纱棉帐布。布雷德先生带着他的学生靠近菲尔顿的身边,仔细观察着这只奇怪的生物——哈肖贝恩的士兵们已经打烫了枪管,弹壳堆了一地,可谁都不敢放松警惕。那些生物对枪声毫不畏惧,甚至像某些习惯于热感反应的动物一样,对枪声和硝烟的味道有一种天生的追逐心理。好在这些动物的体力不佳,僵持了不到半个小时,又有几只被士兵们击中,摔落下来。余下的长嘶鸣叫,纷纷钻进林木之间了。
菲尔顿通知了兰伊,要他马上率队与大家会合。兰伊骂骂咧咧,拒不配合,听到他们遭到袭击后,才不情愿地同意带队回来。菲尔顿又与戴恩斯联系,想要汇报这里的情况,然而,通讯设备却无法跟戴恩斯取得联系。等到兰伊带队回来,布雷德先生已经带人安葬了金颂杰的遗骨,哈肖贝恩也安抚好了士兵的情绪。安南禾和多里安、朱罗诺夫、诺万特把那些黑色动物的尸体抬到营地中央,等休息过后再做进一步的观察记录。
兰伊替代杜文接管国家地质局的小队以后,愈发的盛气凌人。他走到布雷德先生面前,口气不善地说:“教授,我很抱歉。”布雷德先生点了点头,与他握了握手。兰伊转身走了过去,嘴里嘟囔着说道:“带着一群新兵蛋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布雷德先生很是愤怒,但他只是叹了口气,他的涵养要求他不能与这种目中无人的家伙一般见识。但是安南禾跟了上去,叫道:“先生。”
兰伊回过头来,瞥了安南禾一眼,说:“什么?”
安南禾没有说话,提起拳头,一拳打在兰伊的脸上。兰伊猝不及防,大叫一声倒在地上。他抹了一把鼻子,已经流出了鲜血。“小兔崽子,你敢打我?”他大骂着冲向安南禾,安南禾抵住他的手臂,右腿伸出,勾向兰伊的小腿。兰伊扑通一声,又趴在地上,呜呜地叫了起来。这一回,连他的嘴巴,也开始流血了。
布雷德先生冲上前去,挡在两人中间:“这不是争斗的时候,”他愤怒地说,“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已经死了人,我们必须同心协力。”
哈肖贝恩扶起了兰伊,他的脸上满是泥土和血渍,像熟透了的南瓜一样。
“两位,请不要闹事。”哈肖贝恩简单却不失严肃地说,“教授说得很对,这不是争斗的时候。”
兰伊甩开巴可勒医生的手臂,骂骂咧咧地往回走然后说道:“我没事,”他嚷着,“别烦我。”
安南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按捺不住,在他的性格里,谦让与礼貌总是占了很大一部分的。他慢慢地跟着布雷德先生走了回去,感觉诺万特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伙计,打得好。”可他感觉不到兴奋和激昂,布雷德先生说得很对,他需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大局才是最重要的。
他停了下来,低着头,慢慢地说道:“对不起,教授。”
布雷德先生看了安南禾一眼,说:“什么?”
安南禾说:“刚才的事,是我的错,我不该……”
布雷德先生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什么都没看见。”他的眼睛里居然带着调皮的笑意,接着说,“你若知道的很详细,不妨说给大家听听。”
安南禾看着教授的眼睛,笑了。但想到失去了金颂杰,他的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这才是正式行动的第一天,加上杜文,他们已经损失了四个人。这趟行动,到底是否应该继续下去呢?
布雷德先生的心里也在想着这个问题。他的心里分作了两派,一派说,“为科学献身,本就是应该的”;另一派说,“不能带着孩子们做没有把握的冒险”。这种相互矛盾的心理斗争,从失去金颂杰后,就一直没有停顿。
他们没有心情再去准备午餐,尽管菲尔顿小组已经开餐了。布雷德先生看了看他的学生,他们坐在一旁,面目凝重,疲惫之中还带着恐慌的神色。他知道,这是一次考验,也许真的经历了生死存亡,这些孩子们才能长大。他站起来,看到鼻孔里塞着棉球的兰伊又走了过来。他没有动身,如果这个家伙真的不识好歹,那就让南禾再教训他一顿好了。
兰伊站在安南禾的面前,看了一会。安南禾面无表情,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但并非是指揍了这个欠打的家伙。
“喂,”兰伊粗声粗气地说,他的口气有些异样,也许刚才的两下真的让他很不好过,“中国人的功夫很好,但也要学会文明。”
他说的居然是这个,布雷德先生差点忍不住哈哈大笑。但他没有失态,站起来拉过了兰伊,说要跟菲尔顿和哈肖贝恩开个小会。安南禾哭笑不得,他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伙伴,那些家伙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无论如何,这个插曲让兰伊收敛了很多。但在对于科考行动是否该终止的问题上,他的态度仍然很坚决。他不同意终止这个计划,因为发现骷髅岛是上天的庇佑,等到亚当斯那群人来到,就会抢去这个举世瞩目的成果。他的眼里带着狂热,布雷德先生知道,他和杜文一样,一直把探索当作第二生命。为了科学,一生没有成婚,说服他,恐怕难于登天。
菲尔顿居然站在了兰伊那边,他也不同意终止这个计划,理由却很简单,要等戴恩斯的命令。这个家伙习惯了听从命令行事,尽管这样做并无不妥,但显得没有主见和魄力。事实上,菲尔顿的心里是最清楚不过,在发现骷髅岛之后,他对于兰伊话中那个“举世瞩目的成果”,就抱有一万分的幻想。如果考察行动真的顺利结束,他就可以升任科教中心的主任了。最不济,环球科研所那里,也有他的一席之地,至于那个只能看人脸色的科教中心通信组长的职务,谁爱去做,就去做好了。
哈肖贝恩的态度同样坚决,但他并未附和任何一方的意见。他说:“我的职责是保证各位的安全,如果各位做出了统一的决定,那么我就会随同执行。”这个表态让布雷德先生略显失望,可他明白,在没有明确的命令之前,作为军人,哈肖贝恩的唯一选择就是服从之前的计划。那就意味着,他成了孤立者,这个不知走向何处的科考行动,还将继续前行。
这个简短的会议没有花费他们多少时间,兰伊的小组成员发现了特殊的石样,便匆匆地把他叫走了。菲尔顿用抱歉的眼神看了布雷德先生一眼,也匆匆跟了出去。哈肖贝恩却没有走,他看着布雷德先生,口气中带着犹疑,问:“教授,那些是什么?”
“带翅膀的那个?”布雷德先生反问道。
“还有害死金颂杰的那个东西。”他的神色有些古怪,仿佛想呕吐。
确实,金颂杰的死状让人心有余悸,尤其是他的肌肤腐烂出血的时候。布雷德先生摇了摇头,他站了起来,望着他的孩子们,慢慢地说道:“我不知道。”
当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竟然没有羞愧的感觉。如果是在学校的课堂上,他说不出亚洲眼镜蛇和澳大利亚箱型水母的特点,或者不知道澳洲咸水鳄和哥伦比亚箭毒蛙的生活习性,他一定会难堪到无所适从。可在这里,面对着种种闻所未闻的动植物,他只能慨叹大千世界的神奇和人类认知的局限。
安南禾和多里安已经给那种古怪的小动物起了个名字。他们把那种蚯蚓状的环节动物称作墨毒蚓。墨是指它的颜色,毒是指它的毒性,蚓是指它的归属。布雷德先生笑着说:“这倒名副其实。那个呢,你们给它起了什么名字?”他指的是那个长有翅膀的黑色动物。
“叫它猎食魔吧。”诺万特抢先说,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背包,正往嘴里塞着食物。
“太俗了。”朱莉说道,“叫雷翅隼还差不多。”
“这个名字还不错,”布雷德先生点了点头,说,“就这个吧。好了,提起精神来,孩子们,我们该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