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个下午,布雷德先生的小组终于弄清楚了这两种生物的大致情况。被他们命名为墨毒蚓的生物,在石山崖壁的间隙中群生聚居,靠墨绿色的毒液捕食。那种毒液是一种消化液,含有多种蛋白酶,能够让猎物的肌体在短时间内腐化破败,分泌出一种淡黄色的液体。这种液体,就成为了它们的食物。
布雷德先生惊讶地看到,在崖壁的夹层中,成千上万的墨毒蚓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像蛇窝里群生的幼蛇一般。任何一种活物摔落到崖壁间,就算不会直接跌入山底,也注定有去无回。孩子们更是惊出一头冷汗,远离了山崖100多米,依然心惊胆战。朱莉一向患有密集物体恐惧症,只看了一眼,便大叫着跑回去了。崖壁的上部便是兰伊的小组发现的奇特石样,呈带状分布,还有一些鲜艳的斑纹。布雷德先生认为那是一层附着的植物,于是叮嘱兰伊的小组成员在取样时倍加小心,免得被墨毒蚓咬到。
当然,对于雷翅隼的研究,他们花费的时间就更多了。与墨毒蚓不同,这种生物的攻击欲望太强,猎食习惯独特,对科考成员的威胁很大。头部的四只眼睛观测角度能够达到240度,视野极为广阔。口部的黑色触须,缠绕在喙的周围,是一种防护措施。口唇不大,食管狭窄,这意味着肢体在送入嗉囊之前,就已经被下喙的倒钩扯成碎片了。这个另类的地方,引起了布雷德先生的好奇,他用医用剪子剪断了两枚倒钩,发现倒钩里面装有起分解作用的消融毒液。
雷翅隼的利爪是它的攻击利器,漆黑的爪子长有六根趾爪,趾爪同样呈倒钩状,与陆地上的其他大型猛禽倒有相似之处。覆盖物是一层油脂,散发出一种类似沥青的味道,经过检验,含有普通的神经毒素。最让人的讶异的地方在于它的翅膀,那层没有任何羽毛的薄膜,竟然能够支撑40多斤的体重,并且让它们以那么迅捷的速度俯冲飞翔——翅膀处的骨节内只有一些液体,含量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薄膜的构造无法分辨,既像一种奇特的纤维素,又像一种未经发育或发育超前的细胞组织。
“你们发现了什么问题?”在初步检验完成之后,布雷德先生看着他的学生们,问道。
诺万特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看着雷翅隼被解剖开来的嗉囊,说道:“它的胃里怎么会有石子和草根,难道它的食物范围,还包括这些东西吗?”
布雷德先生笑了笑,这个诺万特,总是在第一时间想到和吃有关的问题。不过,这次这个问题的确问到了点子上。是的,他也在怀疑,作为一种大型猛禽,在繁茂的林木间,处在主宰地位,根本不用担心食物来源。那么,它为什么要吞食石子和草根呢?他没有回答,看向了安南禾。
安南禾迟疑了片刻,才回答道:“石子或许是它们用来加速消化的。草根,可能含有某种它们生存所必需的物质——或元素。”这两个答案都是推测,但布雷德先生还是欣慰地点了点头,表示他对这位学生的赞许。
多里安一直沉默不语,这个时候他突然说道:“它是靠速度和力量觅食的,为什么趾爪上也带有毒素?”
朱罗诺夫立即站起来,说:“这样可以防备它的猎物逃脱。神经毒素可以麻痹猎物的神经组织,让猎物瘫痪,这样就确保它猎食的效率了。”他一口气说完这些,挑战似的看着诺万特,咧着大嘴笑了。
这种氛围就像布雷德先生在学校或研究所里的课堂上,轻松愉快。他很享受这种氛围,看着这群聪明好学的孩子,一切的辛劳都有了意义。科学,是一种传承性的学问,即使它的本质和内容,在较短的时间内,不会产生更大的分歧。但在传承过程中,才会发现更多的问题,才能解决更多的问题,才会继续将科学延续下去。
多里安摇着头,说:“不对,它抓到猎物之后,就可以直接利用下喙的倒钩进食了,根本不用像猫捉老鼠那样,戏耍猎物。”
布雷德先生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有一定的道理,趾爪上的毒素,我们暂时可以理解为雷翅隼的自我保护方式之一。”他看着面带怀疑神色的朱罗诺夫,接着说,“当然,这个说法不一定正确,所以,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观察——我指的是活体观察,我们必须长时间观察雷翅隼的生活方式和习惯。”
“这样很危险,教授。”诺万特叫了起来,“它们会把我吃掉的。”
“放心吧,至少它们不会把你挂在烤架上。”朱莉说。
“这里会有人类吗?”碧茵丽的脸色有些惨白,她开始对这次行动有了恐惧感,“或者类似的高智能动物?”
布雷德先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目前看来,似乎太过遥远了一些。但不得不说,他们应当把它列为未知的危险之一。安南禾看着碧茵丽,只说了两个字:“放心。”碧茵丽勉强笑了笑,便不作声了。
与此同时,兰伊的小组正在紧锣密鼓地采集那些奇特的石样。那些石样位于墨毒蚓聚居区的上层,带着罕见的鲜艳斑纹。每一个石块都只有拳头般大小,如人工铺设的鹅卵石小路一般,密集而有规则地排列成一条直线。兰伊站在一旁,看着他的两个成员穿着防护衣,腰间挂着绳索,紧张兮兮地将石样放进试验器皿里,心里莫名其妙地恐慌。他看着那条直线分布的石样,就像看着一连串的毒蝎,连背后都长出鸡皮疙瘩来。
“停手,”他叫道,“去叫布雷德教授和他的小组过来。”
那两位搬运石样的成员如释重负,缓缓攀上崖壁,将试验器皿带离崖壁。兰伊叫他们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布雷德先生来的很快,他在听到兰伊的助手叫他和小组赶紧过去时,原本以为又有成员被墨毒蚓咬到了。当他看到并没有人员躺下,才放下心来。但兰伊的表情却让他又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在他的心里,狂傲自大的兰伊,通常是不会如此惊慌的。
兰伊没有理由不惊慌失措,他看到他的成员取走了石样之后,不到5分钟,原来的位置便出现了新的石样。尽管石样的大小略有不同,但那鲜艳的斑纹却一模一样。他向布雷德先生指出了他的发现,又安排那两位采取石样的成员远离试验器皿。哈肖贝恩的士兵们散落分布在不同的方位,端着枪警戒着四周。
布雷德先生观察了一会,低下头来看着试验器皿中的石样。那些石样呈椭圆形,鲜艳的斑纹覆盖的地方,带着山石特有的沟壑,他推测大概是风化的结果。
“教授,”兰伊叫道,“快看。”
布雷德先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本那条色彩斑斓的石样条带,已经不见了,仿佛刹那间与其余的山石融为了一体。布雷德先生扭过头来去看器皿中的石样,那些石样统统不见了。器皿已经裂开,竟然带着热气。
“那是一种生物,”他说,“具有变色能力的生物。”
“变色能力?”兰伊大声说,“你在胡说什么,石头怎么会变色?”
“那是生物,兰伊。”布雷德先生说道,“像变色龙一样,拥有变色能力的生物。请你远离器皿,往这边来。”
兰伊手足无措地连蹦带跳跑到了布雷德先生的身前,但器皿旁的两名成员却在后退。他们的前方被一层带着微光的丝线围了起来,而身后不远,就是崖壁。布雷德先生盯着那些丝线的源头,才发现那些丝线是数块石头吐出来的。“那里,”他说,“就是那些石样。”
果然,是那些将保护色变成与石头一模一样的石样在作怪。它们分成了两个小队,慢慢地爬到了树上,吐出的丝线仿佛织成了一张网。
“队长,”布雷德先生叫哈肖贝恩,“看好那些吐丝的石块,开枪。”
哈肖贝恩应了一声,瞄准石样开了一枪。红色的液体溅了出来,那块石样顿时变成了灰色。子弹打在它的中间部位,它的表层,像海龟的龟壳,裂出一个洞来——枪声接连响起,红色的血液像公园里的喷泉,不停地跳起来再落下。但那张丝网,依然挂在那两名成员和众人之间。
他们的脸上写着难以名状的恐慌,一边看着丝网,一边回头看着崖壁。崖壁旁边,也开始出现了丝网,而且这里石样动物众多,眨眼之间,密密的丝网已经结成。
“往树林里跑,”布雷德先生叫道,“快跑。”
“往树林里跑?”兰伊怒吼道,“他们会被那些长着翅膀的怪物吃掉的!”他大声向那两名成员喊道,“往这边跑,博伊金斯,卡尔,这边的丝网只有一层。”
他们还穿着防护衣,也许,往这边跑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时间已经不容他们思考,他们听从了兰伊的指挥,大步跑了过来。博伊金斯临近丝网时跳了起来,想利用奔跑的惯性挣脱丝网。卡尔的身子略微下伏,触到了丝网——但与此同时,丝网仿佛闪了一道亮光,冒出一缕青黑色的烟雾,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就顺着丝网的光线,变成了大小不等的尸块。
碧茵丽大叫了一声,扑在安南禾的怀里。朱莉一声没吭,靠着诺万特直接昏倒了。多里安捂住了加丽的眼,不停地颤抖。兰伊的手臂抖动着,回过身来,看着安南禾,扑了过来,叫道:“再来打我,你再来打我!”
“快回营地。”布雷德先生说,他的口气依然平静而镇定,尽管他的心脏也在狂跳,但他知道,他不能慌张。如果那些石样生物围了过来,他们就要全军覆没了。那些丝线不知道是些什么玩意,竟然能够割断——确切地说,是烫化——防护衣,并在瞬间割断两个活人的骨骼肌体。他们像面临世界末日,向营地狂奔。兰伊跑在最前面,满身的肥肉跳着有节奏的舞蹈,仿佛想挣脱他的身体,离他而去。诺万特抱起了朱莉,嘴里说着胡话,跟在兰伊的后面。朱罗诺夫嘴里说着别人听不懂的俚语,也失了魂魄,行尸走肉一般,跑到营地中央,一屁股坐了下来,整个身子不停地抖动着。
所有的人都退回了营地,那些石样的生物并没有围上来,也许它们很不习惯长途跋涉。尽管只有几百米,但对于它们那缓慢的速度来说,也算是长途旅行了。它们慢慢地退回崖壁,又变出了鲜艳的斑纹。林木间的雷翅隼闻到了焦灼后的肉臭味,又三三两两地飞了出来。可它们只是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尸块,嘶叫了几声,便立即退回林木中间去了。
朱莉醒了过来,大声叫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布雷德先生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着。她哭了出来,趴在布雷德先生的怀里,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碧茵丽缩着双肩,像一片在寒风里打着旋转的树叶,蹲在角落里。安南禾走了过去,坐在她的身旁,她看了安南禾一眼,趴在他肩上呜呜地哭了。所有的人都成了惊弓之鸟,坐在那里,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再惊动那些渺小而丑恶的怪物。
“我失去了博伊金斯和卡尔。”兰伊长长地吐了口气,跳了起来,发疯一般站在布雷德先生的面前,“都是因为你,我失去了博伊金斯和卡尔!”
布雷德先生看着兰伊,冷冷地说:“冷静点,兰伊!”
“冷静?”兰伊冷笑道,他的口气里带着不屑,“都是你这个小组的无能,你们要识得这些怪物,博伊金斯和卡尔就不会死!都是因为你们,你们这些累赘。”
安南禾站了起来,但他没有动手。兰伊没有退后,他已经被疯狂烧坏了脑子。
“听着,兰伊,”布雷德先生的口气一如既往地坚毅冷静,“没人想这样,没有人愿意看到这种结果。但是,我们面临的一切,都像这样不可预知。不冷静下来,只会自乱阵脚。”
“不用你来说教。”兰伊吐了一口唾沫,“我知道该怎么做。”
多里安生气地骂道:“是你叫他们往这边跑的,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