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德先生的小组开始动身时,已经是下午了。菲尔顿和兰伊的两个小组,以及海军士兵小队和随行医生,已经下到了陆地的最底部。他们传来的资料显示,那些石山高度超过了4500米,顺延下来的绳索则显示,从黑褐色区域到陆地底部,距离超过15000米。而这片陆地,位于海面以下,竟然有充足的氧气和光亮。这些早在布雷德先生的预料之中,看到那些郁郁葱葱的林木时,他就知道下方存在氧气,但那光线是如何照进来,却无从得知了。既然存在树林和氧气,理所当然也会存在不同于常类的古怪生物,他再三叮嘱他的学生,不得随意触碰各种植物和动物,以免惹祸上身。
戴恩斯没有随队而行,他与凯文的几位专家和一小队士兵留守大本营,遥控指挥,并与地面指挥保持联系。地面指挥对他们的发现异常震惊,已经秘密派出了以国家地质局首席顾问亚当斯为首的调研小组。当然,他们来到之前,下方的三个小组还得按照计划行事。无须安排,也无须密令,兰伊和菲尔顿自然不会放过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就连毫无功利心的布雷德先生,也不愿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们下到陆地的最底部与队伍会合时,已经快到傍晚了。士兵们在队长哈肖贝恩的带领下,已经圈出了营地,搭起了数顶帐篷。营地周围布满散碎的石块,10多米外是一处陡峭的崖壁,各种或高或矮的树木密密麻麻,随着崖壁里的山风轻轻晃动。布雷德先生的小组分到三顶帐篷,布雷德先生、多里安和安南禾住了一顶,余下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们各分居一顶。三顶帐篷位于营地的中央,紧紧挨着,一旦有事,互成照应。
布雷德先生与菲尔顿提议,将此地命名为杜文岛,但戴恩斯和凯文否决了这个提议,说根据胶片和实地影像,命名为骷髅岛恰如其分。布雷德先生和菲尔顿迫于无奈,不得不从。最上方的两座石山,被命名为列巴肯亚山和贾森诺维克山,中部的被命名为卓尼尔山,最下方的小石山群被称作阿尔利群山。哈肖贝恩带队找到了杜文那艘抗压艇的残骸,把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移到了营地,遵从戴恩斯的命令,在当地火化了。布雷德先生带着孩子们到杜文的墓前默哀了半晌,才回到帐篷里商讨次日的行动计划。
根据戴恩斯的建议,骷髅岛上的一切重要行动,由布雷德先生、菲尔顿、兰伊和哈肖贝恩共同决定。布雷德先生负责所有的生物考察项目,由哈肖贝恩派出士兵保证古生物小组的安全。菲尔顿的小组独立负责与戴恩斯的通讯联系,他已经发现了骷髅岛上地磁偏差和通讯设备的异常,打算次日一早请兰伊派出小组实地勘测。
“辛苦你了。”布雷德先生握着哈肖贝恩的手,笑着说道。
“很高兴为你效劳,教授。”哈肖贝恩谦逊地说。他的眼睛中带着非比寻常的坚毅,这个来自阿拉巴马的白人小伙,今年才23岁,却已经是一个老兵了。他告别了布雷德先生,便去安排他的士兵守夜。12名士兵,分作两班,各守半夜。
一夜相安无事。布雷德先生半夜里听到一些生物的尖锐叫声,像秃鹫一般,从营地的上空一飞而过。哈肖贝恩的士兵们严阵以待,直到天亮也没发现敌踪。布雷德先生的小组收拾装备,随着哈肖贝恩的士兵前行。菲尔顿和兰伊带着他们的队伍,已经提前半个小时出发了。哈肖贝恩另外安排他的几名士兵收拾营帐,殿后跟随。
他们沿着最下方的阿尔利群山前进。从上空所摄的图像来看,这条石山群通向其余几条高大的柱状山体,是唯一的路径。布雷德先生看到这条石山路径上长满了不知名的蕨类植物,还有长有毒刺的根茎植物,已经被先行的小队踏得一片狼藉。石山上密密麻麻的生长着高大的树木,山脚缝隙里流水不断,有些热带雨林的味道。但骷髅岛上,气温并不很高,此时竟如同秋日,寒意十足。林间不时地响起低沉而规律的叫声,听来像是一种大型生物。
赶到菲尔顿的队伍所拟定的勘察地点,已经快到中午了。菲尔顿的小组成员们和布雷德先生打了声招呼,便开始生火做饭。他们寻了些干枯的树干,堆在几块白色的石头中间,将锅炉放在石头的上面。
布雷德先生问道:“进展如何?”
菲尔顿摇了摇头,说道:“山石含有磁性,指向针不好使。跟船上的联系也时常中断,只等兰伊那边的结果了。”
布雷德先生点了点头,拍拍菲尔顿的肩膀,向自己的小组驻地走去。他的孩子们三三两两散在一起,正观察着林木中间的情况。
“发现了什么,孩子们?”他看着这群年轻人,问道。
“喏。”加丽用夹子夹起一条类似于蚯蚓的生物,说,“这是什么东西,教授?”
这小东西带着条纹,呈墨绿色,长有一对细长的眼睛,浑身散发出一种香草的味道。“哦,寡毛纲陆生环节动物,可能得等我们给它命名了。记录一下,我还不敢确定,这里的每一样生物,都是前所未见的。”布雷德先生笑着说。他闻到了菲尔顿的组员烤熟的食物,便走到诺万特的身旁,问道,“你的午餐准备好了吗?”
诺万特从背包中掏出一截香肠,递给布雷德先生,说道:“随时供应。”
多里安笑了起来,说:“那么,我要一杯啤酒。”
诺万特毫不犹豫,又从背包中掏出一罐啤酒,给了多里安。这个家伙,真的把背包当成了流动冰箱。朱莉走了过去,她从小组的物资箱包里取出了一些生的食物,打算和碧茵丽一同烹制午餐。还没有生火,突然听见林木间一声大叫,那是金颂杰的叫声。
布雷德先生跑过去时,安南禾和朱罗诺夫已经抢先跑到金颂杰的身旁了。金颂杰的左臂上趴着半截那种类似蚯蚓的小生物,被他扯成了两截,留在胳臂上的不过三寸多点,流着墨绿色的液体。
“怎么回事?”布雷德先生说道,他吩咐安南禾和朱罗诺夫把金颂杰抬到营地中间,用镊子把半截虫子夹了出来。
“它跳起来,咬了我一口。”金颂杰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伤口很小,细细的两个齿印,有几点细小的血滴,周围的皮肤泛出一种奇怪的淡青色。“我觉得不大好,教授,伤口很疼。”
“嗯,没事的,放心吧。”布雷德先生宽慰道。他知道,这个小东西有毒,赶紧叫多里安通知他的小组成员,面对这种小家伙时,必须提高警惕。他又叫诺万特喊来随行的巴可勒医生,赶快替金颂杰诊治。
巴可勒医生老当益壮,尽管已经50多岁,但连奔带跑,很快就来到了现场。他看了一眼金颂杰的伤口,便直截了当地说道:“血循毒。”取出两条橡胶带子,一条扎在手肘处,一条扎在手肘上方。这是阻止毒液上行的简易法子,虽然简单,却很实用。他使用了抗毒血清,注入金颂杰的血管,说:“应该没有问题了。”加丽跑了过来,她刚才已经把那半条虫子的遗体拿去化验了。“毒素是血循毒,”她喘着粗气,又说,“可是有一点不一样。”
还没有等他们问清楚哪里不一样,金颂杰的伤口开始急剧恶化。伤口周围出现一种腐肉才有的症状,带着奇特的焦臭味。他的血压急速下降,整个人变得呼吸困难,抖动不停。巴可勒医生瞪大了眼睛,站了起来,他的手掌和脸上的短须全部都在颤微地抖动着。
“医生,怎么了,赶快救治呀!”多里安叫了起来。布雷德先生知道,此时救治,已经晚了。他不能怪责巴可勒医生,因为这位医生还没有弄明白这里的生物,与陆地上的生物有什么相同。就连他们这些专业的研究者,到了这里,也变成了门外汉,又怎能求全责备,埋怨巴可勒医生呢?金颂杰的皮下开始出血,口中也吐出血来。巴可勒医生退了两步,他仿佛能够看到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体内的心肌组织同样在出血。
“完了。”他说。他说出这两个字时,像麻木了一般。作为一个医生,看着自己的病人慢慢死去,无从医治,是一种最残忍的煎熬。另一位医生史莱特像呆住了一般,站在当地。
菲尔顿的小组成员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纷纷跑了过来,沉默着站在周围。不到15分钟,金颂杰伤口周围的肌肉组织就成了一堆烂肉,不停地流出淡黄色的液体。布雷德先生取出医用吸管,取了一部分,说道:“我们需要分析这个样本。”然后,慢慢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只有安南禾能够理解布雷德先生心中的痛苦。这位视学生如孩子的老教授,说出这句话时,需要多大的勇气。他跟了出去,布雷德先生蹲在营地外围,用手紧紧地捂住了脸,安南禾看到了教授的肩膀在轻微地颤抖,满头银白的头发像锡箔碎屑一样。他没有出言安慰布雷德先生,他知道此时出言相慰是没有用的。教授在自责,怨责自己没能照顾好这些孩子。设身处地,他也会像教授这样,心痛难抑。
可是,并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们自责。林木间突然传出了尖锐的鸣叫声,像大型的飞禽一般,甚至扑棱翅膀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布雷德先生迅速站了起来,叫哈肖贝恩的士兵做好应对准备。那种尖锐的叫声愈来愈多,连绵不绝。安南禾从所有人的脸上看到了惊恐的神色,这种对未知境况的惊恐,与生俱来。
哈肖贝恩的士兵们全副武装,高度戒备。布雷德先生集中了他的学生,站在士兵的身后。菲尔顿的小组成员们靠在一起,不时地观望着四周的情况。
“教授,那是什么声音?”他高声叫道,“听起来,像……”
数个黑色的身影从林木间冲出来,硕大的翅膀铺天盖地,仿佛蛮荒时代的恶魔。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这些黑色的动物便扑到了金颂杰的尸体上,头部向下一啄叼起一大片肉来,随即飞走了。哈肖贝恩的士兵们匆匆开枪,枪声和锐利的鸣叫声混在一块,像把生菜丢进煮沸了的油锅,喧腾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