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沿着蜿蜒的公路向前疾驶,公路两旁高高的白杨林带,延伸到无尽的天际,这是城市里少见的景色,可我今天绝没有这种闲情逸致,这弯弯曲曲的公路,象是一条凶恶的巨蟒,把我的身体、我的心灵给缠住了,越缠越紧,我差点要憨死了,呼吸仿佛变得困难起来,我预感到精神的、肉体的折磨将从今天开始了……车子不知兜了多少时候,来到一处群山环抱的所在。
眼前,出现丁矗立的水塔和绿树掩映中的一幢幢楼房,吉普踅向右侧一条较窄的路面,透过车窗,我看清了两边茶园里一个个剃着光头的男孩。不远处,还有十多个扎着“刷把”短辫的少女。接着,扑入眼帘的是牌楼式的大门,拱形门楣上写着“黛山农场”字样。我的心咯噔一下,明白了自己来到的是什么地方。
“干嘛把我送到这里来?”我乞求地问道。
“你的罪错决定了这一切。”秦所长生硬地回答。
“我愿接受行政上的任何处分,只是不愿跨进这个大门。”我倏然想起了华玮,想到了我的未来,惊恐得差点使我哭出声来,“秦所长,我求求你,过去,我确实给您惹过麻烦……求您给我最后一次改正的机会吧!”
“已经晚了。不这样,你不会接受教训,不会改的。”秦所长语气肯定,毫无恻隐之心。车子开进了农场。
“好啊,我会记住你的,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我冷笑了一声,眼眶里的泪水霎时被愤懑的怒火烧干了。“劳教几年?”
“一年。”
“姓秦的你不觉得太短了吗?我才十九岁,劳教十年,也还不到三十哩!”我歇斯底里地嘲弄他。
“说是一年,得看你的表现,改造得不好,延长期限!”
“好吧,反正我已失去自由,只能听任你们摆布,不过,话得说在前面,我们总还有见面的机会吧,那时,哼……”
“那时又怎么样?”年轻的公安人员截住了我的话,逼视着我。
“那时,我一定要把失去的补回来。”我挑衅性的目光迎了上去,“你们不要得意得太早。”
“翁芳芳,你要面对现实,你应当冷静下来。”秦所长看都不看我一眼,说,“下车。”
吉普停在广场的一角,前面是一排青砖红瓦的平房,我被带到“管教科”。秦所长让我在外面的走廊里等着,约摸五分钟后我被叫了进去。
我刚刚坐下,只见从外面进来一位五十岁开外,干部模样的人,管教科变得好一阵热乎:
“场长,散会啦?”
“您请坐。”
“邹场长,瞧您,刚回来,咋不歇歇。”
没想到这老头竟是场长,他取下帽子,露出了斑自的头发,细小的眼睛斜也了我一眼,投射出来的目光并不显得十分威严。
“才来的?”邹场长问道,不等回答,就又取过桌上的案卷,随意翻了一页,忽然一愣,又瞥我一眼,兀自低声:
“呶……”
“您……认识我爸爸吗?”我竟难以抑制自己,话脱口而出。
他冷漠地瞟了我一眼,并不理睬,仍只管看案卷。我的,头沉重地垂了下来。
“你对自己怎么个看法!”邹场长看完案卷抬起头看准我。
“我一切都不明白。”
“不,你不应当这样回答问题。”
“究竟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来,我弄不清楚。”
“孩子,等你清楚了,自然就可以离开这儿了。”他的语调诚恳,跟一分钟之前迥然不同。
“那我只有听天由命!”
“这个态度不对。我们这里没有岗楼、电网、聚光灯和刑具。这里是教育、感化、挽救失足青少年的场所。”邹场长说。
“我知道,听凭处置。”
“你应当争取主动,努力改好,提前解教。”
“恐怕会使您失望的。”他的话并不能触动我,我觉得,这种训示是廉价而千篇一律的,他对谁都会这么说,绝不因我是什么书记的孩子而另眼相待。这么着,我不软不硬地甩给他一句话,跟着管教科的人向一旁走去。待检查身体后,登记编队,正式“入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