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队的许多女孩,都是一对一对的,乍看上去,真象亲姊妹,好得没说的。一这令集体也仿佛是个友爱的大家庭。其实,这至少是一种误会。要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没有比这儿更典型的,它把人类社会的狡诈,虚伪和丑恶都集中到一起了。尽管外部世界在宣传五讲四美三热爱,我们每天上操、开会,也煞有介事地高唱《礼貌歌》,还有什么“明天无比甜密……”可是,实际生活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人与人之间基本上是相互利用,相互倾轧,矛盾层出不穷,或是为蝇头微利,或是争风吃醋,几乎天天有事儿。说怪不怪,我们这些人,前些年,在社会上看够了人们之间的彼此猪忌、排斥、攻击和憎恨。来到这里之后,同样的命运,谈不上彼此理解,但总有点相互怜悯吧!萍水相逢的亲热,多半是因物质上的相互吸引,再夹杂点表面的应酬。不少人把这看成是一种感情的寄托,彼此各述不幸。开始,总是客客气气的,似乎没完没了,愈谈愈亲密。但是,翻来覆去老是那些话,渐渐就谈腻了,“友谊”也就不复存在,这肘,往往会因为屁大的小事反目。
比如田桂芬,就够意思的。一个月前,从我这里借走一本苏联小说《海鸥》,送还时,象是要表示她的友好,特地送我一双孔雀蓝的尼龙袜。其实,袜子我并不缺,我推三推四,可她执意要送,热情得使入难受。她走后,我随手往床里一丢。但白收人家的东西,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过了几天,蔺娜被选为“三委会”副主任,不期然,我看到她的脚上,也穿着一双孔雀蓝的尼龙袜,我走近她,随便说道,“哟,孔雀蓝?”
“田桂芬刚送的,我不要,她不依,非得看我穿上,她才笑着走了。”蔺娜急于解释,“没想到她那样真诚,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好,现在大伙儿信得过我,芳芳,我想照市价付她钱,你看呢?”
“这样好!”我应了一句,但觉得这事有点蹊跷,田桂芬究竟有多少袜子送人呢?我顿生疑窦,回到宿舍,急着去翻床铺。找了半天,‘那双尼龙袜不翼而飞了,我象是心有所悟,但未声张。见了田桂芬,我依然若无其事的样子。
紧接着,田桂芬在医院给男劳教递“情书”的事发生了,中队会上,蔺娜批判了田桂芬的行为不轨。隔日下工后,我正在水池边洗衣服,忽听宿舍里嚷嚷吵吵,我把脸盆一搁,便匆匆走了过去。
、“啊呀呀,不得了啦,我的袜早咋到了你的脚上?一”田桂芬咋咋呼呼直嚷,“好啊,‘黑牡丹’,你表面上象个正人君子,背地里却干偷鸡摸狗的勾当。走,跟你去见姬队长!”
’说着,她动手就拽蔺娜。
“哎,田桂芬,得了健忘症?这袜子不是你送给我的吗?”蔺娜倒显得冷静,坐在床角不动,静静地注视着田桂芬。“送你的?你想得挺美啊!我凭什么迭你?”田桂芬这块橡皮糖突然变得硬梆梆的,“身为副主任,你带头偷东西,咱队不让你带坏了才怪哩!没说的,走,让姬队长去评理。”
周围乱哄哄一片,有几个平常干活不顾质量,被蔺娜“罚”过的人,一个劲地替田桂芬帮腔。本来,我最怕卷进这种旋涡中去,但这会儿,话却冲口而出:“田桂芬,这事就是你的不对了。”
“啊,噢,”她掉头见是我,有点慌神,瞬间,反攻为守,“我不对?这是我跟蔺娜之间的事,你甭多嘴多舌。”
我感到一阵气忿,责问道:“我问你,这双袜子起初你是送给谁的?”
“这……”田桂芬张口结舌,却又不肯就此罢休,“不错,我先送给你,而蔺娜又是从你那儿偷走的。”一‘“你啊,真不害臊!”我简单说了她送我袜子的经过,“我是在蔺娜当选为三委会副主任的第二天,见她穿上这双尼龙袜的。”我又把见到蔺娜的情景说了一遍,“当时,田桂芬为什么要这样做,大家可以分析。因为队会上蔺娜批了她,今天,她就反咬一口,跟蔺娜阚了起来。”
田桂芬不吱声了,那双尼龙袜就象一团蓝色的火苗,炙烧着她的手,刹那间,袜子无声地被扔在田桂芬的脚边。替田桂芬帮腔的人,这会儿也悻悻地走开了。有人发出了调侃、戏嘘的笑声,不知是谁在说:“田栏芬搞诈骗,搞到咱姊妹们头上来了,没人味儿。”
“啊呀呀,咱们同在一条船上,何必呢?算了,只当我一时糊涂好不好?”田桂芬转脸又恢复了橡皮糖的本色,“好,我向蔺娜赔不是。”
“田桂芬,”蔺娜面色冷峻,再也不见从前凡事委屈求全,怕这怕那的样儿,“你对我咋样,不值得计较,可这样变着法儿捉弄诬陷别人,只能影响你的改造。”蔺娜显得有点激动,“你不要看轻这件事,得好好想想。”接着,她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瞥。我不禁想到:正义、良知、理性,在这里并未泯灭啊!在跟丑恶现象的斗争中,我说了应当说的话,这时,心中象有一股潮水在翻卷,几天来,因回忆家庭变故而带来的烦恼、苦闷和激愤,象晨风中的山村炊烟飘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