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铃想了,趴在桌子上写信的冷秋抓起了话筒。
“铁舰山观察哨吗?”对方问。
“是王副营长!您有什么指示?”
“请刘副连长接电话。”
“首长,刘副连长昨天下山了。”
“下山干什么?”
“到县上参加军民共建会议去了。”
“共建--你们那儿和谁共建?”
“王副营长,你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民兵点呢!”
“哦,对对对,那个刘才才。”王副营长粗喉咙大嗓门地说,“那就让你们蓝排长接电话吧,我正好有事要找他。”
“是,我这就去找。”
“怎么,他不在屋子里?”
“王副营长,他正在捣鼓我们的‘铁旗’呢!”冷秋放下话筒,推开窗玻璃,朝‘铁旗’顶上的蓝禾儿喊了一声:“排长,电话找你!”
“谁找我?”蓝禾儿问,眼睛并不往下看。
“王副营长。”
“知道了,我这就下来。”蓝禾儿说着,拧紧了一个铁螺丝,才从‘铁旗’上爬下来。
“王副营长,你好!”他进屋拿起了话筒。
“哪儿有你好呵!天天练猴儿爬杆,多自在!”王副营长打着哈哈说。
“没事儿干,憋得慌。”
“能修好吗?”
“不知道。”
“嗯。特务连把那扇风叶修好了没有?奶奶的。那帮家伙,让我收拾了一顿!”
“已经拉来了,王副营长,真得谢谢你!”
“谢谢?奶奶的,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套!”王副营长亲切地骂着,“祝你们的‘铁旗’再转起来。”
“还难说呢,再爬爬看吧!”
“好好爬吧,练好了猴儿爬竿进杂技团,我也就不用为你转业的工作安排犯愁了。”王副营长叹了口气,话中有话地说。
“进杂技团?老首长,我可不敢想那高门儿。”蓝禾儿故意没事似的开了一句玩笑,然后压低声音问,“王副营长,告诉我,是不是转业安排碰到了麻烦?”
对方没有马上答话,过了一会儿,才沮丧地说:“有点儿。”
“为……为什么?”蓝禾儿用极微小的声音问。他问得有点胆怯,很不理直气壮。在短暂的一瞬间,他象过电似的,把自己放在曾设想过的各种工作岗位上衡量了一下,立即懊丧、后悔起来,他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为什么”,即使要问,也应该问自己。
“为什么?”王副营长拉长声音反问了一句,然后气呼呼地数落说。“你还不清楚?冲着你表上的那些个‘无’字,人家把你往哪儿放?我说你呀你,当初我就提醒过你……”
“提醒了又有什么办法!”蓝禾儿不满地说。他觉得胸中有一股火正在燃烧起来,越烧越旺,炙舔着他的心。这几天,这几个月,甚至这十年中积攒起来的隐疼在这一刻折磨得他再也无法忍受,他对着话筒,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那样填咋样填?骗人吗?写上会这会那?十年光阴,我是在稍息立正、站岗放哨中度过的,我能把这些做为专长写进履历表上吗?我没有学历,是因为我没有机遇,没有别人那样的……”
“不对!”对方严历地打断了他的话,“对于那年上学的事,你不要耿耿于怀,没有掺杂任何不正常的因素。”
“也许。”蓝禾儿淡淡地说,他稍微停顿一下,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苦笑了一下说,“王副营长,请你原谅,我说这些废话干什么呢?老首长,到底哪个环节上出现了故障?我的要求不高呵,随便弄个人武干部干就行,训练训练民兵,搞搞征兵退伍什么的。你知道,我这个贱皮,脱了军装,还想找个和军字沾点边的差事干干。”
“奶奶的,这怎么叫贱皮?这说明你和军队有感情!”王副营长大声说,“可是这次转业干部量大,象你这样没有业务专长的不在少数,靠几个武装部可盛不下呵!”
“那……”蓝禾儿不知说什么好。
“怕你等不到消息急疯了,今天先打个招呼,工作还在继续联系,看来还得再等段时间。”王副营长说。
“那就等吧!”蓝禾儿揶揄地说,“等上一年半载,什么事也不干,津贴照拿,军装照换,天底下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事儿了。”
“奶奶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么多不咸不淡的话!”
“人嘛,总要进步嘛!”
“我可要剋你了!”
蓝禾儿半天没有说话,他觉着有一股酸涩的液体堵在嗓子眼儿里,他屏住气,努力把那股东西咽下去,用很小的声音对王副营长说:“王副营长,你批评我吧,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嗯,你等着吧!”王副营长不悦地说。停了几秒钟,他更换了另一种腔调说,“算了,先不谈你的事儿了。郝黑子你们打算怎么办?上边又追问了。”
“不是已经建议重新调查一下吗?营里也知道。”
“知道是知道,可是司令员已经说了话,谁给你再查去!”王副营长不耐烦地说。“你们那个刘清涧呀,硬是……我上一星期还给他打过电话,让他快点拿出意见,可他还要坚持,据说还给医院、派出所,分区军务科好几个单位都写了信,他可真能折腾……我说,你们再研究研究……”
“王副营长,你亲自跟刘副连长谈谈吧,我早已是铁舰山的哨长了。不过,郝黑子打架是我任职内发生的事情,我请求对我处分。”
对方没有马上回话,沉默了一会儿,王副营长象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呵!我差点儿忘了告诉你,省军区干部处张副处长来电话问你哪!”
“张副处长……”蓝禾儿纳闷地沉吟着。
“我说你呀,真健忘,人家却记着你哪!”王副营长开心地笑着说,“就是那个张明发呀!”
“张明发……”蓝禾儿愣住了。
“他来电话问到了你,我告诉他你已经安排转业了,他说他一定尽力关照,争取安排得好一点。”
“我不想要他关照。”蓝禾儿象突然受到什么侮辱似的,心里不由一阵搅动,他强忍住激动,冷冷地说。
“人家口口声声说你们是老战友嘛。”
“老战友?哼!我一个小排长,攀不上。”他轻蔑地说。
“你看你,又沉不住气了。”王副营长笑了笑说,“他还问你老家有没有路子,需不需要回去跑一跑,或者给他们提供点线索,由他们出面去联系……”
蓝禾儿冷笑一声,打断了王副营长的话:“请老首长转告那位张副处长,当兵十年,我蓝禾儿没有给自己淌过路子,因此到现在也无路可走。没有办法,只好赖在组织上了。”
“人家许是一片好意,他还说排级干部转业以后工资太少,想设法给你弄个采购员推销员什么的呢,有些补助……”
蓝禾几只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红发热,心头翻涌着一股扼止不住的狂澜,他用发抖的声音说:“他替我算计得好周到!一个排级干部转到地方拿多少钱,我还没有算过。给我安排个有额外收入的工作,真难为他……”蓝禾儿的眼前出现了那双永远眨动着的过分精明的眼睛和水远挂着踌躇满志的微笑的嘴巴。那眼睛看着他,那微笑迎着他--那是居高临下的怜悯,那是宽宏大度的赐予。他感到压抑,感到气闷,感到羞辱。
“喂,你怎么了?”对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