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禾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望了望通向南边的那条简易公路,他在等水车。上上一次水车来的时候,他把那个被风吹落的风叶撂在水车上,让司机小刘带到特务连去修一修,上次水车送水来的时候还没有带来。小刘说修理排嫌那玩意儿难敲打,说死说活不干,最后还是搬来了王副营长的大驾,王副营长黑脸一沉就骂:“奶奶的!部队白养活你们了!铁舰山的发电机坏了你们说是不能修,人家自己捣鼓你们又不配合!白喘气儿!”
“奶奶的!”蓝禾儿嘴唇动了动,想象着王副营长骂人时的那种腔调,他的紧蹙的眉展开了些。
“奶奶的!这是你填的表?”蓝禾儿的转业干部登记表送到负责复转工作的王副营长手中时,他特地给蓝禾儿打来了电话,开口就骂。
“怎么啦?副营长?填得不清楚吗?”
“我说你就会写个‘无’字吗?咹?”
“……”
“几乎所有的栏目里你都装了个‘无’字。专长、奖励、处分、学历……奶奶的,你没上过学吗?”
“高中没上完。”
“那你怎么填无?”
“现在讲究的是大专呀,中专呀,这点水儿有没有一个样。”
“还有这专长……你就没一点儿爱好?”
“副营长,爱好可不是专长……”
“你这个杠头!你不想想,你这表儿上都是‘无’字,让人家怎么给你分配工作?”
“离开军营,我本来就报废了么。”
“蓝禾儿,你注意着点儿,”王副营长严肃地说,“你有一种情绪。”
“不,是实事求是。”
“奶奶的,我可不能让你这样垂头丧气地回去见老婆!”
难道让我挺着胸膛象个打了胜仗的英雄一样去见她吗?蓝禾儿想,苦笑着摇摇头。
他又拿着小锤,在一块锈斑上敲了几下。
“当,当--”“当,当--”
清脆的钢音在旷野上回荡。
黑妞儿在被战士们称为“红岩”的那块山岩上蹲了很久。
“红岩”是铁舰山观察哨南边的平阔的戈壁滩上的一个兀然而立的独山子,被风雨日头剥蚀的山体呈赭红色,远远望去,犹如苍灰色的旷野上的一堆炽热的篝火。也不知道哪一代的边防战士给它起了“红岩”这么一个庄重的名字。它离铁舰山哨所二里多路,简易公路从山脚下经过,在它的左侧划一个弯度不大的弧,然后笔直地插向哨所。在苍苍茫茫的灰色中,它是一个温暖的标记。
每天早晨,铁舰山的官兵们排成一个小小的队列,跑步到“红岩”,再由“红岩”折回到哨所,黑妞儿总是一个合格的排尾。那是她一天中最得意的时刻。
黑妞儿扬起头来,看天,看那个烧饼一样的大火球。火球正在头顶上--每当它走到这个位置,都是最亮的时候。只一会儿,她的眼睛就被刺疼了。她赶紧把头低下来,用前爪搔搔困乏的脸,然后卧下来,眯缝着眼睛,向四围扫视一番。一片明晃晃的亮光铺在地上,空中弥漫着比烟还轻还淡的透明的气流,几股白色的旋儿风在远处近处或快或慢地移动着,象踉跄的醉汉。她看够了这一切,太没意思了,她慵倦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她没有睡。她没有一丝睡意。闭上眼睛,只是因为她厌倦了单调。此刻,她卧在那里,却机警地耸起耳朵,把鼻子平伸在温暖的石头上,她在等待那个声音,她在等待那种气味。
除了苍蝇的讨厌的嘤嘤声,它什么也没有听到,也没有嗅到那种有些呛人的奇怪的气味。
然而,她依然相信,它快来了,那个绿色的庞然大物就要“呜呜”地怪叫着,从公路尽头出现了。已经经过了十四个乏味的白天和同样乏味的黑夜,决不会错,它一定会在今天到来。
迎接那个庞然大物,是黑妞儿最快活的事儿。她知道,它是最受主人们欢迎的朋友。每次它来,都要带给主人们许多礼物,还有最受主人们欢迎的那一封封叫做信的东西。当然,黑妞儿感兴趣的不是这些,一条冰冻的猪腿,半只裹着白脂油的肥羊,还有那些圆的长的白铁筒--那里边装着油炸的河鱼和熏制的仔鸡,都会使它兴奋地吠叫起来。她跟在进进出出搬运东西的主人们的身后,“汪汪”地叫着,引起主人对她的注意,下午吃饭的时候,她准能得到一根带着许多肉的肋条骨。不过最使黑妞儿激动不已的是从那个黑皮管里流出来的水,“哗哗”地欢叫着,注入紧挨着伙房的蓄水池。水真清亮,喷溅出的小水珠儿在空中映出一片闪亮的星星。她高兴地跳起来,用前爪去扑打那些星星,禁不住地“汪汪”欢叫着。
这时候,她就想起了她的南山的老家,想起了那条在夏天和秋天不断地撒着星星的瀑布,想起了那条摇着响铃的小河。
一只苍蝇嘤嘤叫着落在黑妞儿的眼角上,黑妞儿低吼一声,爬起来摇摇头,轰走了苍蝇。她在山顶上散漫地走了几步,停住了。她在看那片诱人的景色;碧绿的草山,葱蓊的森林,那闪闪烁烁的,是迷人的水。
她仰起头朝那个方向“汪汪”叫了两声,又慢慢卧下来。她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其实什么都没有,她不想理会它。
是的,她现在已经是戈壁滩上一只经验丰富的成年狗了,什么也骗不了她拉。不过,为了取得这经验,她曾付出过代价,直到现在,她还痛恨自己当年的幼稚和无知。
那年,她和妈妈被人从南山牧场带到这儿来的时候,才半岁,戈壁滩上的事情她一点儿都不知道。一天,为了追逐那片神秘的山林,她在布满砾石的戈壁滩上窜跑了一天一夜。她惊呆了,在这漫长的旅途上,她竟然没有碰见一棵树,一间房子,一个人,也没有遇见一只狗。夜里的那场卷着沙石的大风是留给她的唯一记忆。她的后腿被石头砸伤了,流了许多血,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那只伤腿不敢挨地。
从那以后,她审慎地注视着这块陌生土地上的一切,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在漫长的白天和黑夜,她无所事事,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她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她也不明白,她的新主人--那些头上顶着星星的年轻人为什么也要待在这儿。
这儿什么也没有。
可她的主人们都是些身强力壮的汉子,如果在南山,如果在那儿伐木、猎熊、放羊、驯马,或者抡起沉重的铁锤去打石头,他们准都是第一流的角色。可是在这儿,他们有什么活儿可干呢?他们都有一支乌黑发亮的枪,跟南山牧场巡夜的牧人背着的差不多,可是她一次也没有听到过枪筒发出那种嘹亮的脆响。她只看到他们中的哪一个背着枪,从山脚下的那间低矮的土屋里走出来,顺着一条笔陡的小路,向山头那个覆盖着石头和泥巴的洞穴走去,在那儿换下别人,待一个时辰,再由别人上来换下他。不论刮风下雨,也不论白天黑夜,在那条狭窄的小路上,从没间断过那穿梭般的交替。而走在那条小路上的人们,脸色永远是那样庄严、肃穆。
难道他们在这儿,就是为了山顶上那个隐蔽的洞穴?黑妞儿不止一次地这样想。于是,那个洞穴在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诱惑着她接近它。一次,她壮着胆子,避开小路,顺着山脊往上爬,还没有接近洞口,就被一声大喝震住了。
“瞎熊!回去!”声音是从黑妞儿身后传来的。她扭回头看了一下,那个瘦高个儿拿着一支很短的枪正向山头爬来。
她迟疑着,再有两三步她就能揭开那个秘密,她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她又掉过头,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步。就在这时,她的屁股上重重挨了一石子,她惊叫着跑下山去。一连好几天,那个瘦高个一见她就骂,就弯腰拣石子。从那以后,她断绝了到那个神秘的洞穴去窥探的企图。
她把两只耳朵又使劲支起来,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那个声音依然没有出现。她有些不耐烦了,从地上爬起来,在山头无目的的走动。
她看见了北边不远的那座熟悉的灰褐色的山,看见了那条笔陡的略为发白的小路,可是山顶上那个神秘的洞穴不见了。自从前年半山腰上那幢跟山岩颜色差不多的新房子建好以后,那个洞穴就消失了,那条小路也冷清了下来,不再有频繁的走动与交接。
山脚下那间低矮的土屋依然还在,不过她现在看不到。
两只苍蝇在她身边不断地嘤嘤叫着,怎么也轰不走,她腻透了,山上山下猛跑一阵,终于摆脱了讨厌的纠缠。她又慢慢走上山头,朝公路尽头望去,还是什么都没有。
那片有草有树有水的幻影也还没有消失,她淡淡地看一眼。又懒洋洋地卧下来。
她想起了老家的南山。
她想起了那个惊悸不安的冬夜。那时她还很小,月光下,她紧偎在妈妈身旁,听着山林深处传来的一阵又一阵凄历的嚎叫。她是第一次听那声音,她觉着那叫声搅动得空气和星星都在微微发颤。
“听到了吗?这就是狼。”妈妈告诉她。
狼!她昂奋极了,一下子跳起来,用稚嫩的嗓音在月光下叫了几声。这是她对草原第一次庄严的许诺:草原又诞生了一个勇敢的捍卫者,恶狼又添了一个不共戴天的死敌。
妈妈用潮乎乎的嘴吻她的脸,这是温存的赞许和鼓励。
狼嚎声一步一步逼近。妈妈惊觉地跳起来,耸起耳朵听了听,然后朝前边跑了几步,和她的父亲站在了一起。而父亲从月亮升起的时候起,就一直在那儿梭巡着,了望着了。她站在父亲和妈妈中间,等待着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
终于,她闻到了狼身上的腥臊味,几乎在同时,正前方的草地上,出现了几个绿莹莹的光点。
一共三只狼,这在她是没有料到的。
父亲和妈妈对着狼群先是一阵狂吠,接着就猛扑过去。父亲看准一只公狼的脖子紧紧咬住,那只狼拼命挣扎,发出难听的哀叫。其余两只狼扑到父亲身上狠命撕扯。可是父亲死死咬着那只公狼的脖子不肯松开。妈妈撕着一只狼的耳朵,把它从父亲身上拖下来。她着急地前前后后窜着,叫着,瞅准机会,往狼的随便什么地方咬一口,又赶紧跑开。对付狼,她还没有足够的经验。
那是一场真正的恶仗。
第二天早晨,当牧人们赶来的时候,在草地上发现了一只死狗和一只死狼,它们紧紧撕咬在一起,血染红了一大片青草。牧人们放了一阵枪。为这只忠诚的猎狗送丧。
从父亲身上,她知道了狗应该怎样活着和怎样死去。草地上的血迹和那只死狼成了她渴望着的目标。
现在,她已经长大了,精血旺盛得象一头壮年的公牛,她觉着自己有足够的力气去撕碎十只八只恶狼的脊骨。当她最后一点力气用完的时候,也会象父亲那样,咬着一只狼的脖子和它同归于尽。
可是,来了快三年了,地还没有碰上过一只狼。这里太干旱了,没有水,没有兔子,没有羊,狼是不会来的。看来,她只能和妈妈一样,孤寂的生活结束以后,默默地死去。
黑妞儿懒懒地卧着,想着。忽然,她的耳朵支楞一下耸了起来,她听到了那个声音。
她猛地一下跳起来,仰起头,朝公路尽头大声吠叫起来。那儿,有一个小黑点正在朝这里移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没错!是那个墨绿色的庞然大物。不大一会儿,它就来到了“红岩”跟前,黑妞儿象箭一样从山顶冲下来,在它的前后左右扑着,跳着,“汪汪”叫着,把它迎到山上。她的所有主人都走出了屋子,接着是熟悉的搬运,熟悉的热闹。
黑妞儿站在蓄水池边,看胶皮管往里注水,跳起来扑打空中的那片星星,想着南山的那道瀑布。
庞然大物“呜呜”叫着回去了,铁舰山又恢复了平静。人们无心继续打牌了,也无意再干别的事情。他们拿着已经看过好几遍的信,各自找一个小山丘或者芨芨墩儿,去暇想,去激动,去回忆,去思念。
黑妞儿摇着尾巴,这个主人跟前转一圈儿,那个主人跟前叫两声,试图探寻那些小纸片儿里的秘密。
她先来到东边的一个小丘上。呵!那个厉害的瘦高个儿正仰躺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天空。她轻轻走到他的身边,用舌头舔舔他拿着信的手。他笑了,把信纸小心翼翼地伸到她的眼前,她看见了一朵压扁了的小花,颜色象南山牧场的菖蓿花,花朵儿却要大得多。他问她:“打破碗碗花,见过吗?”她摇了摇尾巴。他的充满血丝的眼睛笑了。
她来到南边的滩上,在一丛红柳旁,那两兄弟皱着眉头,在一张信纸上指指点点。“她不能来!”大的说。“为啥不能来?”小的问。“为啥你不清楚?”“就你胆子小,自由恋爱,又不是拉郎配!”“没有他还好说。”“有他又咋?”“太别扭。”“你想着别扭就别扭,不想别扭就不别扭!”黑妞儿听不懂,着急地“汪汪”叫了两声。他们只管说话,不理会,她怀着一肚子狐疑,悻悻地走了。
她来到西边。咦,那个小白脸怎么一个人对着西沉的太阳大声说话呢?她一声不响,怯怯地走过去--她知道,在这些所有的主人里,他最不喜欢自己,从来不跟自己亲昵。在离他还有一截距离的时候,她远远地站定了,听他一个人说话。他回头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她,她想溜走,被他叫住了。“黑妞儿,过米!”他喊着,一边笑着向她走近。她被他的昵爱弄糊涂了,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他走到她的跟前,拍拍她的脑袋,伸给她一张纸说,“伙计,报告你个好消息,我的《戈壁落日》发表了,不过你可要保密,蓝排长早已给它判了死刑,说写落日太消极。”他兴奋地说着,她不知所措地用吠声回应着。“黑妞儿,你听听这两句怎么样:‘为了诞生一个崭新的太阳,你含笑走向死亡’?你想想,这死亡多么辉煌!”他得意地说着,笑着,象跟老朋友聊天一样,拍打着黑妞儿的脖子。黑妞儿被他的情绪感动了,也兴奋地吠叫起来。她逐渐忘记了胆怯,伸出舌头,去舔他的手。当她的粘唧唧的舌头触到他的手背时,他忽然怪叫一声,随即在她的胯上踢了一脚,她赶紧从他的身边跑开,站在远远的地方不解地看了看他,然后,伤心地走了“我太过分了。”她想。
黑妞儿扬起头,在逐渐暗下来的黄昏中寻觅着。呵!在矮墙上坐着的,水是他吗?她激灵一下,颠儿颠地朝他跑来。黑妞儿觉得他跟自己一样孤独,跟他在一起,她可以随便怎么撒娇。她停在他的脚下,抬起眼睛看看他的手。他的手空空的,没有信,她好长时间不记得他有过信了。不过这会儿他不象平常那样愁眉苦脸,你看他的眼睛多么亮,呵!他笑了。她用嘴蹭蹭他的鞋和裤腿,轻轻叫了两声。他从懵懂中醒过来。
“黑妞儿,甭吵,我念信哩。”他看着远处说。
“汪汪汪!”黑妞儿叫了几声。她不信,他手里没有那种纸片。
“真的呢,秀秀寄的。”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说。
她乖觉地在他的脚边卧下来。
“哥哥,你还记得村东头的那片小梢林吗?那天,我藏在酸枣稞子里不出来吓唬你,你满世界地喊,‘秀秀,秀秀……’你嗓子减干了,我还是没出来。你吓得呜呜地哭了,我才笑着跑出来。看见我,你又笑了。我用指头划着脸羞你:‘羞羞羞,把脸抠,羞个渠渠种豌豆……’你说:‘没吓死人!还羞哩!’我说:‘后生子哭,不羞做甚!’你说:‘我当你让狼叼吃了。’我问你:‘我真让狼叼吃了你咋办?’你说:‘走遍山山峁峁,打死那只狼,再抹脖子上吊,和你一搭里走。’我说:‘男子汉命真那么贱!’咱两个都笑了。哥哥,你还记得韩石匠窑畔上的那棵歪脖子枣儿树吗……”
黑妞儿静静地听着。
星星跳上来了,一颗,两颗……
“今天是上帝的安息日,”黎凡站在屋子中央,用比收音机大得多的声音煞有介事地说。微弱的烛光在墙壁上映出两只不断挥舞的变形的手。“在过去的六天里,上帝造齐了天地万物,就在今天歇息了。”
蓝禾儿从正在翻阅的《发电机的维修与管理》上抬起头,笑了笑,说:“一派胡言乱语。”不过他不是发火。
“排长同志!”攀凡装腔作势地走到蓝禾儿跟前,鞠一躬,象一个善于辞令的外交家那样彬彬有礼地说,“请原谅,如果我刚才的那番话真是胡言乱语的话,发明权也不属于我。它来自一个美丽的神话传说,当然,它后来变成了神秘的宗教教义。不过它使我们有了一个轻松的星期天。”说着,他咳一下清清嗓子,又扬起头来。“今天,全世界都在休息,不论北京,还是东京,还是东京,也不论日内瓦,还是巴黎,都是七天中最轻松愉快的一天。”
“我们呢?”冷秋问。
“也不错……”
“不错个屁!”罗长贵骂着打断黎凡的话,“就是早上不出操?”
“不,我们每个人都做了一个甜蜜的梦。”黎凡微微闭上眼睛,拿腔拿调地说。
“胡扯,白日做梦!”冷春说。
“今天,我们都收到了一封亲人的来信。”黎凡侃侃而谈,他看到了坐在小凳上补衬衣的郝黑子,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这些信把我们带入了一个甜蜜的梦境。”
“这倒是真的。”罗长贵点头表示赞同。
“我建议,为了这个星期天给我们留下一个愉快的记忆,我们都公布一下自己的天外来信。”黎凡提议说。
“应该说是山外来信。”冷秋纠正说。
“不,是天外来信。”黎凡坚持,“我们与世隔绝,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生活在远离人间的外星。”
“你小子,总阴阳怪气的!”蓝禾儿友善地骂道。
黎凡用眼睛扫过大家的脸,问:“对刚才敝人的提议,同意吗?”
“不,不同意!”冷群首先焦急地表示反对,“你这家伙要搞什么名堂?”
黎凡没有理会他,继续对大家说:“我想今天的来信中一定不乏甜蜜的情书,我们这些生活在戈壁滩上的战友们应该有福同享……”
“同意!同意!”不等黎凡说完,罗长贵赶忙举手表示赞同。“他妈的,外边传说我们有说女人的嗜好,他们高尚,到这儿住住试试,多了甭住,陪四脚蛇住上半年,不憋疯我罗字倒写!”
黎凡担心地朝蓝禾儿看了看,蓝排长竟然没有动怒,只是望着蜡烛发愣,他暗暗惊讶排长今天的好脾气。
“快!快!谁先公布?”罗长贵和冷秋催促着。
“干脆,我建议的我先念。”黎凡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装出窘迫的样子说,“不过真难为情,弟兄们听了别笑。”
“快念快念,谁听你罗嗦?”罗长贵十分开心地说,“你还小我半岁哪,看不出你小子竟捷足先登了!”
黎凡打开信纸,屋里静了下来,只有人们习惯了的那架高效率的收音机在嗞里哇啦地唱着秦腔。他看看大家,念起来:“黎凡老兄:近好,大札收悉……”
“嗨,你这个对象怎么还老兄老兄地称呼?”冷春打趣道。
“别打岔!”黎凡不耐烦地打断他,继续念道,“前多日熬夜,吸烟太多,患鼻窦炎乃至鼻前庭疖肿,未能及时复函……”
“哎呀!你这个对象还是个大烟鬼哪!”冷秋更加惊奇。
“嘻!哥儿们问一句,别往心里去,这小妞儿--她正经吗?”罗长贵凑近他的耳朵,老练地问。
“什么小妞儿!这是我的一个诗友来的信。”黎凡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他妈耍弄人!”罗长贵的劲头一下子泄了。
“大家说说,还往下念吗?”黎凡抖着信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