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秀听她这样儿说来,竟是不敢上前了,步子停住原地,神色里居然也有些凄色。
没想到他平素里极力去忽视的一个问题,就这样被她当面都挑明白了,这么说起来,她定然是不愿意冒着性命之忧来接近自己了。以往的那些都以为攀上他是好事,他也就顺水推舟的享着乐子,不顾她们下场如何。毕竟自小这种事见过不少,明秀也早已觉着稀松平常。可现在……
他退后几步,忽然觉得身子发凉。面上嬉笑之色早已全无,变得冷淡了。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
映春看着明秀,明秀的背后是一片暗淡月辉,而他的面色沉着,有一瞬间让她觉得明秀的模样变作了明奕,宛若回到她溺死兰芳时,明奕在假山后窥看的模样。
一股说不上来的凉意让她微微发颤,可映春不避不让,斜着眼眸子睁大一眨不眨同他对视。
这样的态度自然已经表明,可明秀却觉得心里极不痛快,脸色就越发差了。
映春瞧不出他此刻想得什么,却也明显感受到他心情定是不好的,可她并不是轻易屈服的人,若是此时软了,明秀定然得寸进尺,到时候亏得便是她。况且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恐怕她担心的事……很快就要发生的。
眼睛已看得酸疼,而那边明秀也总算放过了她,转过身去,“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带着些微不悦,更多仿佛是心底里的无奈。
明秀几步跨到门口,忽然又道:“这一回……你有介绍的人选么?”
映春听罢,沉默片刻道:“能留着一个,已是够了。”
“一个就够了……。”低声念了一句,明秀打开门便离开了。
映春看他关上门印在门扉上的身影,一转眼就消失于视野之中,不免有几分惆怅,说起来这小霸王似的太子爷比之明奕,已算是心地好太多了。想当初明奕在太守府中,完全拿她用来测验,就算入宫前夕有了些模糊感情,怕也是新鲜好奇罢,最终送她入宫还是极干脆的。
默默想了这二人半会儿,映春淡漠地闭了眼,躺下身抓起被子便盖住了自己。
翌日点卯完毕,她照常做工,接近晌午时却忽然有一行人往合欢殿而来,带头的上身淡紫圆点撒花软绸交领长袄,浅绿色交领中衣,下是绣碧绿芝草长裙,虽看去上了年纪,但个高人长,面容又肃冷寡薄,端的是一副冷傲架子,威严也已摆出十分。
当下映春心里就是咯噔一响,果真是来了,端看领路人的架势和袄色,便知是正三品以上。而皇后娘娘身边的苏嬷嬷,便是正三品。若要让这种角色上场了,映春已能料到待会儿的刑罚了。
眸光低垂着,她在猜测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一遭,熬得过自能洗脱嫌疑,明秀那边他自然就懂了,还能得一份人情,就怕……她会熬不过。
萃萱姑姑如今不在,明奕又能否猜到她此时境况?映春正想着,那边的人已经到了,领头的上下打量了一眼映春,眼中微露蔑意,冷声道:“把人带回去。”
映春摆出惊恐模样,先是挣扎,“奴、奴婢这是犯了什么罪?”
“犯了什么罪?哼!”声音再冷下几分,“掖庭局里就是多出了你们这些个没分寸,不懂规矩的贱蹄子,才会变得乌糟糟的!前几日才去了一个,这又来一个,当真都以为攀上太子殿下便是凤凰了?姑姑今日就叫你扒光这一身假冒的凤凰皮!带走!”
映春听罢,只能先装腔作势地呼喊委屈冤枉,挣扎着被两个壮实的老嬷嬷驾着带出掖庭局。半路上那领头的掌了她一嘴巴子,映春借势安静下来,舌尖顶了顶发疼的脸皮,心想不知能否蒙混过关。
带她来的人果然就是皇后身边贴身侍女,正三品凤仪女官的位置,姓苏的嬷嬷。而映春才刚进秀仪宫,堪堪瞥了一眼正前方的人影,未曾看清旁边架着她的人冲她小腿一提,便迫使她跪下。膝盖重重撞上,一阵嗡鸣蹿边全身让她身子一抖。
“就是她勾得皇儿接连两日半夜里去了掖庭局?”
“可不就是这个狐媚子么!”拔尖的音量刺耳地叫道,苏嬷嬷走到她身边抬起她的下巴,“这小脸蛋儿尖尖的,眼睛又是一对丹凤眼,就是一只典型的狐狸精,皇后娘娘,您说要怎么罚?”
事情真相就由她随便嘴巴一张,胡说一气便立刻定罪,这后宫看似宫规严谨,但有时却又是最无理的地方。映春想罢,抬起头,泪也不流了,眸子直直看向斜靠着茶几,一脸漫不经心的皇后。
皇后虽是上了年纪,但保养极好,又是小脸,便宛若双十女子,但到底眼角几道纹路细看之下仍是能猜出她的年纪来。她似乎有所察觉,眼神落到映春身上,“怎么,还有话想说?”她看这丫头先前还哭着,这会儿却是不吭声,心里倒起了兴致。
映春便垂了眼,平声道:“皇后娘娘既已认定了奴婢有罪,奴婢就是有一万张嘴,皇后娘娘也是听不进去的。奴婢怕是生来就是贱命,无端祸事总会降临在奴婢头上,奴婢躲不过……您罚吧。”
皇后挑了眉,这话里带话的刺她,胆子不小。
苏嬷嬷啪地赏了一巴掌,映春脸上顿时印上五道刮痕,果真是个技巧型,练了这么多年相当有水准。映春眼中挤出一滴泪来,顺着面颊落下,却是半点声音不发的。
“娘娘您看,这嘴皮子可比头几个要厉害多了!”
“确实。”皇后抿了一口茶,“怪不得能哄得皇儿对她上了心。”声音里也显出一丝洌色。
映春忽而又道:“奴婢与太子殿下就如同地上天下,奴婢自知身份低微卑贱,岂能高攀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说太子对奴婢上了心,奴婢却是觉得荒唐。太子殿下看奴婢不过好玩罢了。”
苏嬷嬷伸了手又要掌嘴,皇后却一挥手,打个停的手势,苏嬷嬷便退到一侧去。皇后起身,身后一位老奴伸手搀住她,同样也是她的心腹,是当年陪嫁中资历最长的一个,姓李。
皇后走到映春跟前,李嬷嬷低声道:“抬起头让娘娘看清楚些。”
映春抬头,皇后伸过手来,一根镶银鎏金玳瑁指甲套的尖端抵住她的下颚,迎春觉着便是此时那尖部顺着下颚的曲线刺入脖颈她都不会惊讶,不过皇后什么身份,自不会这般做。她只细细端详了几番,便放开了。
“模样儿确实生得不错,可是未来想要进宫?”
映春起初一愣,但旋即便晓得她的意思,掖庭局里可以选择女官,也可以选择入宫为嫔妃。她立即便道:“奴婢只想安安分分地,到时能做个低等女官便已知足了。”
皇后嗤地一笑,显然是不怎么满意,不过她倒没见发火,其实从映春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觉着这位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确实不一般。而此刻的自己于她眼中不过是案板上的鱼,毫无抵抗之力,自然就不急着宰杀了她。
“只求做个低等女官,本宫倒是突然觉着你不错,你同皇儿之间的事儿本宫可不计较,你来本宫身边做事罢。”
映春心里一跳,这可是脱离了她所设想的剧本了!皇后和淑妃一向水火不容,她未来是淑妃的人,如今皇后要她,这叫个什么事儿?映春倒宁可皇后打一顿她。
皇后见她不答话,脸色也平常,语气却是低了几分,“怎么……本宫这个提议,你是不从?”
映春吃不准她是真心还是玩笑话,便道:“奴婢只是一介刚进宫许多规矩都还不懂的小宫女,侍奉皇后是个重活儿,奴婢怕是担不起,若是反惹得娘娘不快,那时才是万死不能谢罪。”
皇后听罢,沉默了半会儿,忽而便侧过身,轻叹道:“既然如此,你这勾引了本宫皇儿的卑贱宫娥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了。苏嬷嬷,杖责二十,若是侥幸能活下……就放了。若连二十板子都撑不住……。”说到这,皇后似有些倦怠,便挥挥手不再言语。
李嬷嬷注意到皇后的脸色,便轻声问:“娘娘可是乏了?”
“往后这些小事李嬷嬷你看着处置吧。”
李嬷嬷点头道了一声是,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映春,递给苏嬷嬷的一个眼色,旋即转头扶着皇后进入内殿。
这时,立马有人将长椅拿了上来,快速将映春按在上头,映春咬紧了牙根,比起选择做这黑心肝的皇后伴侍,她宁可栽在明奕手上。而这二十板子,她兰映春连死都死过,还能熬不过?
苏嬷嬷在旁侧桀桀发笑,“原以为皇后娘娘还真会要你这小贱人做侍女,却是本嬷嬷多想了,如你这般妄想勾引太子殿下上位的小贱蹄子,最是该打的货色!”说到这,便厉声喝道,“打!”
随着苏嬷嬷一声打,执板的两名太监看着苏嬷嬷的脸色,重重一板子捶在映春身上,那仿佛全身都裂开般的疼痛让映春低哼了一声。
她紧闭着眼,心里想着,这顿打,她绝不会白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