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赵英杰很晚才回家。
他真的醉了。
对着方言,他把自己最近发生的事情全说了。他的苦闷,他的困惑,他的伤痛,以及他的快乐。全说了。反正方言是已经要调走的人了。他们是知心的。
方言听了,一点也没有显得惊讶。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赵英杰心里乱乱的,不知道怎么办,他要的就是方言给他出一个方案。
“我劝你最好别离婚。”方言说。
“你要是真的很爱她,可以这样一直爱下去啊?干嘛要离婚?”方言说。
“这年头,谁会当真啊?情人就是情人,你可不要当真。”方言说,“这样的年龄了,经不起折腾的。离婚是一件复杂的事情,不那么简单。”
“我和漆晓军会协议离婚的。我可以放弃家里的一切。房子、钱。”赵英杰说。
“你以为这样她就能同意?”方言觉得赵英杰有时想得真是太简单了。
“你和别人不一样,”方言说,“离婚肯定会对你有影响。”
“她要和你结婚?”方言问。
不,她从来没有主动提过。是他想。非常非常想和她在一起。他几乎要为她害相思。对她的想法,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在他的意识深处,他总觉得她是不幸的,他要解救她。他认为她只有和自己生活在一起才是幸福的。而她也是一个温情的女人,不像漆晓军那样生硬。她会对他很好的,他相信。
赵英杰感觉自己越来越爱林青青,急不可耐地想和她在一起。
是完全在一起。
他不满足现在的这种情人关系。
共同生活,这是他非常渴望的。
他感觉内心很需要。
方言让他喝了许多茶,醒酒。他提出要送他回,赵英杰不让。大概已经是九点多了,赵英杰没有骑车,决定步行回家。按照正常的行走速度,半个小时能回到家里。
夜空很黑,但城市里到处都是灯火。黑的地方很黑,亮的地方很亮。明暗交汇。远远近近有无数林立的高楼,很多大楼的前面或顶部都闪烁着霓虹广告。那闪烁的彩色灯火,朦胧中看上去就像一只怪兽的眼睛,或者说更像怪兽的巨大嘴巴,一开一合。它想要吞噬黑暗的夜空,也想要吞噬人的欲望。
道路上车来车往,但行人不多。这样的天,人们宁愿呆在家里。家里要温暖得多。风很冷。路边有一些积雪和积水形成的冰块,踩上去嘎嘎作响。赵英杰走过一段大路,然后拐进了一个巷子。对他来说,那是一个陌生的道路。但他知道,他能走回家。经过一些陌生的小区和街巷,让他有一种神奇的感觉。陌生让他产生一种刺激,类似探险。那些小巷里的小区,很不统一,有老旧的如贫民窟,也有崭新的商品房。而沿街的都是一些小店,小百货店、烟酒店、服装店、音像出租店,少不了还有美发店、洗脚店。美发和洗脚,只是色情的幌子。这些店里,灯光一律是暧昧的粉红色,让人想入非非。
赵英杰忽然就很想林青青,想起来他们有好些天没有通话了。他拨打了她的手机,提示音却是关机了。他有些失望。她怎么会关机呢?当然,他过去晚上从没给她打过电话,也许她晚上一直就是关机的。
风很冷。
赵英杰大步地往回走。事实上,回到家里对他而言并不温暖,他只是想通过这快步走摆脱掉心里的不快。是的,他的心里很不快。方言调走了,而他却还在市歌。他当然也可以一直在市歌呆下去,甚至直到退休。用乔院长的话说,一个人的艺术成就并不在于舞台的大小。小舞台也可以成大事业。但,实在是以后的外面环境不乐观。如果真的像那个书记一样,要艺术团体都去当“鸡”,那么,以后市歌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那么,市歌会不会当“鸡”呢?很有可能的。事实上,像市歌这种单位的命运有时就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面。不,是嘴里面。赵英杰是看过那位长着马脸鼻梁上架着近视眼镜的书记的,整天黑着脸,显得非常严肃,也许只有看见他的上级领导和年轻女演员的时候,他才会现出谄媚的笑来。赵英杰记得有一次搞的一个什么活动,晚上有舞会,市话的一个年轻的漂亮女演员(演过一些电影)主动邀请了那个马脸书记。马脸书记身材高大,那个女演员在他的怀里,简直就成了小鸟。赵英杰看,他始终“亲切地”笑着,俯身看着怀里的那个小女人,通过手臂上的力量加以“关爱”。马脸书记家在外地,一个人在这里工作,当然很“辛苦”。他也需要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道貌岸然”,赵英杰当时想到的就是这个词。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只要他轻易地说一句话,市歌马上就会结束“猪”的生涯。一句话,政府不“圈养”了,理直气壮。紧随时代潮流,符合改革精神,体现现代意识,服务政治大局。
这真是一种大悲哀,赵英杰想。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离开市歌。
这是唯一的一条生路。
他越想,心里越烦,越乱。
他再一次拨了林青青的手机。
还是关机。
他想她,想听她声音,哪怕就是一句也行。忽然,他又想:也许,今天晚上就她一个人在家。她丈夫不是经常出去玩吗?很有可能的,是她一个人。如果是她一个人,她在干什么?当然,也有可能他在家。那么,他就装着很严肃,说自己是林青青的同学,或者是他单位的同事,找她问事。那样,他该不会吃醋了吧?再说,为什么要怕他吃醋呢?林青青应该勇敢地站起来反抗!
虽然这样想,但赵英杰还是犹豫了好一会。他一边走一边想:打,还是不打?他从来也没往她家里打过电话。打!心底的一个声音说。
说打就打,他拨通了她家里的电话。嘀——嘀——嘀——,他在心里数着数。
“喂——”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好,我找林青青。”赵英杰说,“请问她在吗?”
“你等一下!”对方说。
林青青接起了电话,“喂——”
“你好。”赵英杰说。听到她的声音,他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满足。他想不到打这个电话,是如此的简单。毫无疑问,刚才接电话的一定是她的丈夫,可是语气好像也很平静,并不像他原来想像的那样恶劣。
“在家干嘛呢?”他问她。
“没事,在看电视呢。”她说,“你干嘛呢?”
赵英杰笑起来,说:“我在路上呢,正在往家走。”
“你喝酒了?”她问。
他惊讶于她的直觉。
“我只是想你了,忍不住打了个电话。”他低声说。
“明天再说吧,”她大声说,“有些事我也不知道。我帮你再问问其他人。”
赵英杰知道她是说给别人听的。
“你早点回家吧,注意安全。”她又压低了声音说。
“好的,拜!”赵英杰挂了电话。
回到家里,赵英杰还一直想着自己打的这个电话。这电话会让她受到困扰吗?应该不会。对他而言,这是一个突破。对她当然也是。他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关系藏着掖着呢?从现在起,完全没有了必要。他已经对方言说了,方言就可能会对那个小王说,小王可能会对别的人再说。方言对小王说不要紧,方言很可能会告诉市歌的别人。告诉市歌的别人也不要紧,他赵英杰现在就是不怕让别人知道,他爱上了林青青。他对市歌已经没有所求了。因为婚外情,单位里不能把他怎么样。这是他个人的私事。
他不在乎,他想。
一直以来,他做人太小心了,循规蹈矩。而从现在开始,他不是了。当然,他并不是故意为了破坏而破坏,他是为了爱。
他爱林青青。
为了爱,他决定不计后果。
他想:要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