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上海裹了一身不真切的红装,有来往的黄包车刺啦啦的响过。天桥上的乞丐向来乐的清闲,哼了模糊的曲调述说身临其境的洒脱,有穿素色旗袍的胖女人迈着坚实的大步子傲慢走过,扔了手里的零嘴儿。古老的城市一向是如此,宁可闭眼在侥幸里死亡也不愿睁眼在混沌中安活。
男人穿黑色的斗篷大衣,戴一顶深黑的干净礼帽,遮了鼻梁以上的面容,像是自语:“来了。”
迎面来的是那个穿深色纹理袍子的老态男人,似乎是作了答:“嗯,来了。”
男人轻弹粘了些尘粒的领口沿边,向那老态男人再靠近些:“二哥我们都老了。”
那唤二哥的老态男人哈哈大笑起来,惹得路边人频频皱眉侧目,乞丐听了声响张望,再一瞧,那老态男人锋利的目光直指而来,吓得乞丐卷了铺盖咧咧数句后悻悻离开。
男人看着乞丐离去的疯癫背影,轻吐气,道:“果真都是老了,当年的王权怎会放过直视对立于你的人。”
老态男人不语,从左边的衣袖拿出一枚漆黑的橡木棋子,这才出了声气,道:“何事?”
男人接过棋,放在鼻尖轻嗅,“当年的我们都喜欢执黑子,也独爱橡木制的棋盘,大哥常说白子耀眼黑子谨慎,喜欢持黑子以退为进出其不意的绞杀,二哥却说轰轰烈烈才当有下棋的美感,那时我小难过摸索不出大哥二哥的话,以为终是有朝一日会明白,却不料过了这飘渺半生仍未曾明了棋术里退与进的含义,也正是这浑浑噩噩的半生,让我明白,其实无论进退,所以人的目的都是一样。”
老态男人撑开厚重的眼皮去看当年那个无害单纯的孩子,时间在他脸上磨合出深刻的摸样,面无表情的回答:“老了,老了。”
男人却笑起来,“二哥说老那便真是老了,想想天儿我竟也有三十多年再未相见,等这一声叔父也是三十年之久了。”
老态男人的神色瞬间尖锐起来,埋没在衣袖里的拳头咔咔作响,沿着手臂的青筋直冲颈脖粗大的血管,咬着牙根道:“若你要闹出个名堂伤了天儿,我定要所有人陪葬!”
“我自是不会伤了天儿,若你要让天儿安全便不拖了他趟这世道的浑水,水有多深多混你我该是比谁都要清楚!”男人再靠近些,轻声附在老态男人耳畔说话:“二哥所做过的事情小弟是再清楚不过了,大哥说你这一生都难逃了煎熬和孤独。”
男人执着墨黑的橡木棋子到老态男人手中,再整理衣帽绝尘离开,滚滚的江水都向东逝去,一向无情。
墨黑的棋子从老态男人深厚的指尖滚落,躺在傍晚的路上像晒死的鱼。
气派的老爷车在上海这座浮华的大都市里沉浮,后座车里的老男人神色沉淀下来,在大指与二指之间的虎口来回揉捏,顿时有了疼痛来袭时的摸样。废旧的大楼外站有各色的人群,一致观看着一个乞丐死亡的热闹,鲜红的颜色流了一地,血腥掩盖了干净人们的鼻腔。等再晚些所以人都会散去,谁都不会为一只蝼蚁的存活感叹兴衰的命运。在军阀强盗外贼密布的世界里暂得余生该是多么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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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蜿蜒的山道上行驶,空灵的山谷有湿润的甜腻。陆公馆坐落山顶之上,像一个独行的侠客,脱离大上海的繁华与世道的喧嚣。石子和卵石铺入的小道在这个年代有独特的味道。欧式的城堡建筑赋予了山体另类的灵气。
陆子安一路上未曾安静,抓着满脸的纠结叫喊:“二哥,我们回去吧!”
弈潋闭目静坐在车体里,道:“这正是回去的路。”
此时的陆子安便活像泛黄的小人书里的孙猴儿,焦躁不堪,扯着脸皮叫唤:“忠叔忠叔,我们倒车回去!”
司机忠叔侧着半张脸道:“少爷,夫人说今天无论如何必须把你带回去,不然便要剥了我的皮。”
弈潋半眯着睁开眼睛,继而再次闭上:“子安,少吃些苦头。”
有穿戴整齐威严的士兵拦车检查,弯腰瞧得车里神情奇特的陆子安后敬礼扬手放行。小车以缓慢却又不失庄严的姿态缓慢驶入。小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和欧式的古典建筑充斥这异国的气息与情调。
上前而来的下人忙来开车门。银灰的西装蓝色的领结,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白皙的肤色镶嵌了墨黑的浓眉大眼,满脸的无奈和失落的表情有十足的喜感。
弈潋再下车,摘得礼帽褪了风衣交予下人,黑色的西装和黑色的领结露着从容大气的姿态,他看了一眼陆子安,展了嘴角道:“子安,既来之则安之。”
厅里响起一阵清脆的声响,高跟鞋与光滑贵气的地板碰撞出来者的英气与气势,然后有稳沉的女声响起:“来着可是犬儿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