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了,所谓特殊,原来就体现在这。用嘴巴来行使手的功能,把嘴巴变成了手,用干净的嘴巴舔人家肮脏的脚。这是对干净的刻意玷污。富人的价值,就是你能够去糟践别人。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样。但你不适应。你说,还是用手洗吧。那小姐说,不行,店里规定要用嘴洗的,不然会被开除的。你说我不会说出去的,没关系,你看,这里没有别的人。可小姐就是不肯。她的样子很可怜。她说她来自贫困山区,家里欠债了,靠她挣钱还债。她哀求着你。你只得答应了。
你的下贱的脚,第一次得到了一个女子舌尖的舔洗。你感受到了异常的刺激。那小姐的服务异常到位,毫不偷懒,舔尽了边边角角,沟沟壑壑。她舔你脚趾缝时,简直充满了爱意。你感受到了简直令你承受不了的温柔。那不是人所能有的感觉。你一直忘不了那一次经历。忘不了那舌尖。那舌尖蹭过粗糙的水泥路面,舌尖破了,在流血。
现在你回忆起来,还心中震颤。也许正是这次超常态的经历,让你觉得别的一切都没有意思了?太一般,太常规,缺乏刺激。
性能力越来越弱,心理却越来越流氓。就像一个老头。你想起曾经在哪里看到过的一段话:少年喜欢脸,青年喜欢胸,中年喜欢臀部,老年喜欢脚。喜欢的部位越来越微不足道。在微不足道的部位激发出激情。
鸡们围上来了。老板,进来玩玩嘛!一边轻挑地在你的衣服上蹭着,撩着你的领子。
我没有钱。你说。
大老板会没有钱?她们叫。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大老板?
看你开着这么高级的车,她们说,只要少洗一次车,就够我们过一个月的了。
你才发觉自己还坐在你的宝马上。这车是我老板的,我只不过是个开车的,一个车夫,我是乞丐!你说。
鸡们不相信地大叫起来。
要不,我给你们做吧。你忽然说。我给你们做鸭子,给你们舔脚趾头?
她们猛地愣住了。瞧着你。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也许是因为太空虚。
邮件收件人:嵇康
邮件发件人:毒药
那只猫,在都市的楼基下徘徊。
下着雨。
它望着空虚。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该去哪里?该去哪里?该去哪里……
你打道回府。你直奔自己书房。
你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了。上网。居然!
只有最虚的,才是最坚实的。
很久没有在网上荒唐了。多久了?自从你决定维持眼下的婚姻。现在你极想见那苏州女人。
你上了NetMeeting。打开语音装置。现在你可以打开语音了。这很难得。以往即使你上NetMeeting,怕妻子听到声音,只能用打字。在敌人的鼻子底下工作。你在登陆备注上注着:没有MIC。
现在你打开了音箱,好像把一只猛兽彻底畅快地释放出来。
可是她不在。
在网络上找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并不亚于大海捞针。她没有出现。很可能对方再也不会出现了。永远消失了。
也许对方还在,只不过换了名字。他(她)仍然在你身边,但是你完全不知道。甚至撞到了还不知道。Hi!你好!互相问候。还以为是新遇到的朋友。
也许是故意不让对方知道。也许还故意不让自己知道。故友是新朋,新朋是故友。网络的海啊。
你明白了,你不是要找她。你原来就没有想要找她。你要找的,是欲望。
很多人爬在服务器上,像饥饿的爬虫。他们寻找自己需要的。想找谁就找谁。他们在上面挤着,好多的人,好大的世界,好大的海。
很多人名字前都亮着红灯。那灯好像是相互碰撞出的火花。他们已经撞在了一起,在那里苟且了。(那里面有她吗?那个苏州女人。)
那些灯忽而又灭了。忽而又亮了,又撞上了谁。是不是已经是自己意中的伴侣?或者是新欢?
没有亮着灯的,灰着头,寂寞着。或许他们正急煞煞地到处抓,像吃了药的老鼠。
网路在哗哗下着雨。
你点击了一个女人。对方出现了。一开始就端着一只大乳,给你看。那不也是妓女嘛!你索然了。你不喜欢妓女。
又一个女人,名曰: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酸!你还以为你是诗人啊?(整个社会都在向痞子致敬。)
一个女人上来了:良家妇女。还加上个备注:文明聊天。什么文明?文明发展到了今天,早已成了疯狂欲望的工具了。
看来她一点也不明白。你狞笑了。你呼叫她。她出现在视频框里。(她居然先让自己出现在视频上,可见多么没有经验。而你只现出腰部。)一个很传统的女人,少妇,真的很良家妇女。这样子让你喜欢。糟践这样的女人,就好像在光亮的小车喷漆上划上一道刀痕。
你好!良家妇女说。
那声音把你吓了一跳,也许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从音箱听对方声音的缘故。那声音通过你的喇叭扩音,飞扬在你的房间,在整个楼房回荡。
你赶紧调小了音量。但马上发笑了:你怕什么呢?又没有人在家里。妻子不在。何况你们家又是单门别院。你又恢复了音量。
那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这个家,从没有经过如此的洗礼。你能感觉到那些从没有被触及的角落里,灰尘被冲击着。它们已经在那里太长时间了,从你们搬进来起。不,简直是跟随着你们搬了进来。你们搬进来时,它们就藏在家具的底部凹嵌处。
你好。你也说。
认识你很高兴。她居然一本正经地用着外交辞令。
我也是。你说。你真的很得意。你在哪?你问她。
在家里。
一个人在家?
我丈夫不在。出差了。
你的心一裂,像鸡被开了膛,腥热起来。
你长得很漂亮。你说。
不会吧。
真的,而且声音非常好听。
谢谢。她说,仍是一本正经。你又笑。
看得见我吗?你问。
看不见。
是看不见我整个人吗?
我看不见你的脸。
想看吗?你问。
你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是的。对方回答。答得很平和。
你猛然扒下了裤子。
对方愣住了。愣住了的良家妇女更显出良家妇女相。你听到了她呼吸急促,沉重地打在MIC上。一下,一下。毕竟是良家妇女,她没有意识到要关闭视屏,自己的一切已经裸露在对方的视野里。
她在恐惧。你希望看到的就是她的恐惧。
勇敢者希望看到别人比他更勇敢,恐惧者希望看到别人比他更恐惧。
看到了吗?你问她。
那呼吸更粗了,更快了。简直要憋过去。好像她要死了。她满脸淤血,好像被你狠掴了一巴掌。
喜欢吗?你更问她。
她好像猛然醒悟过来,摇起头来。
你经历过这样的事吗?你又问。
摇头。
你见过吗?
摇头。
你见过你丈夫之外别的男人的生殖器吗?
摇头。
那么你很希奇,很喜欢,很兴奋,是不是?
摇头。
你在撒谎。
摇头。
你是在撒谎。实际上你非常喜欢。你想,是不是?只是你不敢。
摇头。
你害怕产生后果,是不是?
摇头。
是,你很喜欢。你不要怕,来吧。我让你摸。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好像触到了一只大蟒蛇。(女人对蛇有着特别的恐惧,是不是因为蛇像男性生殖器?)
来摸吧!你叫。不要怕!
她猛地爬起来,跑了。跑出了镜头。她明显还没有意识到镜头的存在。她又在远景中出现在镜头里,跑进了另一间房间。
你哈哈大笑起来。简直残忍地。你跑不脱啦!你能跑得脱你的记忆吗?你叫。
你射了。
你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舒缓了,像波纹。
阳光实业房产公司老总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你的裤裆里还残流着冰凉的精液。
昨晚乐果没有回家。你就在网上玩到了天将亮。后来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早上起来,乐果仍然没有回来。你又上网,找了个女人。
谁也不知道,现在的你的豪华的服装里面,居然滴淌着鼻涕一样的精液。当来宾跟你握手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想到,这双手,就在一个小时前,还在握着自己的阴茎手淫。
有这样的总经理吗?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不能看的。
按既定方案,今天要举行新世纪商贸城开城庆典。一切准备就绪,都是副总安排好的。副总很能干。当他向你汇报情况的时候,你忽然为这么一个人才居然跟了自己,感到惋惜。
但是跟着谁不是一样呢?当初的你不也是很能干吗?
近来连连有大楼倒塌、桥梁断裂事故发生。举行如此隆重的庆典,似乎有着镇邪的用意。中国的庆典是很有镇邪意味的。那狮子摇摆着硕大的头,暴目,呲牙裂嘴,扑来扑去,勿宁就是图腾。
广播里在播放着那首《春天的故事》。又是这首歌。你记起那晚上,你从表弟儿子的周年庆宴回来,就是听着这首歌的。现在想来,那晚上仿佛梦一样遥远了。你萌生了生孩子的念头,铸成了你的错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卷进错误之中,为了掩盖一个谎言,生发出了另一个谎言;一个错误衍生出了更大的错误。
其实哪个庆典上没有播放这样的歌呢?我们的耳朵,到了在庆典中没听见这样的歌声就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步。我们甚至在没有庆典的日常生活中,在家里,在上班路上,在吃饭的时候,在星期天的早晨,我们都喜欢听着这样的歌。甚至你也未必觉得它是多么好的歌。你未必觉得那歌词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只是必须听和唱。听和唱多了,就由不得不认它了。经典就是不断强调、重复上一百遍的结果。那些红色经典,已经跨过了时代,流传到我们这时代来了。我们的耳朵已经在这样的歌声的抚摸中,像婴儿一样安然入睡了。
这就是庆典的另一面意义。庆典意味着强势压倒一切,意味着集体无意识,意味着盲目。
副市长来了。副市长是被请来为典礼剪彩的。一方面是你的主意,另一方面,即使你不请,副市长也要来的。这是他的政绩。这是一个巨型的商城,亚洲最大的流通中心。是市政府在新世纪到来之际的大手笔。市委五套班子都有人来。
副市长又在夸奖你年轻,有作为。他总是这么夸你。你确实很年轻,在上海的企业家中,算是年轻的一个。又年轻,又有才能,是时代造就的英雄啊!副市长说。就握住你的手。你悄然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了。你忌讳那温度。
时代造就英雄。这话,让你想起了那些人:牟其中,储时健……什么时候轮到你呢?你一直觉得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有一天,你在巡查大楼时听到了顶楼一声响。什么声音?没有事的,副总说,这楼里常有一些民工偷爬进来,白天打牌,晚上睡觉。这些乡巴佬,可能弄了什么了!可你不相信。你让副总负责查。结果又请了质检部门来查一次。没事。
台下一片热闹景象。人山人海。现在你又觉得会发生什么事。那声音。(这里就要成为葬身这些人的坟场。刹那之间。)神经过敏?
副市长致词了。副市长的背影让你觉得陌生。喇叭让他的声音变得富有扩张性,怪怪的,让你怀疑是不是还身处人间。你跟副市长老熟了。熟到了副市长能够和你赤裸相见的程度。有一次你被大佬带到副市长渡假的地方。副市长在泡温泉浴。你瞧见了副市长有很大的肚腩,比想象的大多了。他让你一起泡。
那一次,在蒸气房里,副市长跟你说了掏心话。也许是因为他知道你有文化。他跟你谈艺术,谈他自己的收藏。你很惊讶于副市长的品位,他对收藏品细节的了解。你以为,热爱收藏的人一定是热爱生活的人,热爱生活的边缘和细碎,他是生活的有心人。可是那一次,副市长后来忽然大骂起现状来。你很吃惊。一个堂堂的副市长,怎么也对现实如此不满?其实对现实,他全知道。就像对他的收藏品。
他所以狠狠攫取,就是基于这吧?
你记起他那只触摸收藏品的细致的手。那是勿宁是在绝望下沉迷于琐碎。
他的子女已经早被送到了美国。也许他也已经悄悄弄好了外国护照。也就是说,假如他一旦出事,他就可以逃出去。那么你呢?你有护照吗?哪里都行,美国、俄罗斯、塞班、阿根廷、玻利维亚、几内亚比绍……你没有。
假如现在这房子就倒塌了,你怎么办?
鞭炮声大响了起来。副市长的讲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鞭炮声大到你没有料到的地步。像枪声,像炮声。(你曾经在大学时代听到的。当时你就是没有料到会那么大声。)仿佛要把一切毁灭了。炮花飞腾。炮火冲天。那烟。烟过处,你瞧见屋顶一道裂痕。已经裂开了一道线了。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可是被你发现了。这商贸城马上就要倒塌下来。你慌忙跳下主席台。
副总不明白你怎么了。仪式正在进行,所有的贵宾都还在台上。他跑了过来。
你叫:停止!
他不明白地看着你。
停止开炮!你叫。
他更奇怪地看着你。所有的人也都瞧了过来,惊愕地。你去还是不去!你冲副总叫。副总懵懵懂懂地跑开了。可是就在这时,一摞大炮在房顶上开了花。房顶给炸个粉碎。你什么也看不见了。
停止!停止!你大叫起来。
副总不明白你怎么了。工程质量已经两次检查。那个裂响,他并没有听见。但是他还是按照你的嘱咐,自请安检部门再次检查。没有给对方好处费。结果仍然没有问题。他们开发的工程,总是请资质最好的建筑队施工,并且不允许对方层层承包。现在伪劣工程多了海了,都有一个专门的词:豆腐渣工程。谁不在做假?就你们公司不。副总不明白这样了,你到底还怕什么。
你没有参加接下去的宴会。副市长也借故推辞走了。其他领导也走了,只剩下稀稀啦啦一些次要的嘉宾。你知道自己行为的后果。宴会大厅空得像一张到处是漏洞的网。你好容易织起来的网,破了。
事情很快传到了大佬耳朵。是副市长找到大佬的。大佬慌忙给你挂了电话。副市长明明在场,却让大佬打来电话过问,你很明白这是为什么。
你他妈的也搞豆腐渣了?大佬不安地问。我总以为你不会呢。
质量保障,作为介绍人,大佬也安心。所以他一直很愿意跟你合作的。你说实话吧。他说。
说实话?你确实很重视质量。没有偷工减料。你一直将质量视作关系到人的生命的大事。也许是因为还残存着知识分子气。也许是因为胆小。良心?
没问题吧?大佬又问。
有问题!你却说。
大佬却笑了。从你的口气,他听出了,没问题。那么你怕什么呢?他问。
我怕什么?你不知道。我怕钱太多!你叫。我他妈的怕钱太多了!不行吗?你冲电话机咆哮了起来。啪!你把电话摔下了。
那边的大佬愣在了那里。他甚至还保持着笑,那因为释然而舒展的笑容。
他怎么了?大佬想。有钱不赚,他想什么了?也许是他已经赚够了。但是钱有赚够的时候吗?
也许是良心发现了?可这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有人利用神明为自己祈祷荣华富贵,没有人弃荣华富贵而投奔神明。是这样的时代吗?再说,你又哪里像这样的人?你忏悔,你应该把那些不义之财吐出来。你能吗?
也许是害怕了,想趁早洗手不干。确实有不少这样的人,比如那些贪官,那些不法分子,他们害怕再干下去要出事,就收摊了。可是你会出什么事?
大佬竭力为对方想理由。可他想不出来。他自以为把这个世界读烂了,已经摸透了这世界舒服的神经。所以他左右逢源。他知道这世界是什么,人们都是怎么想,必然会怎么做,他把这个世界把握在股掌之间。现在,这一切似乎要瓦解。他感到不安。
你可别吓我呀!他最后说。现在的人心都很虚,经不起的。
心虚?你一愣。也许是。你其实只是心虚。你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也许是因为没有找到害怕的原因?你的恐惧没有得到确认。就像怀疑自己身体有问题的人,总是找不到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你渴望确认。渴望抓住什么。
你回到了家。家里没有人。妻子还是没有回来。你蓦然觉得抓到了什么。
也许她现在已经在学校了。可是,她昨晚一夜没有回来,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