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谦摆了摆手,示意刘三儿将客人给请进来,刘三儿出去了,工夫不大,打外头走进一位面貌俊美身材魁伟的少年来。刘三儿把方伯谦引见给少年过后,那少年扑腾一下就跪拜在方伯谦脚下了:“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方伯谦心里直纳闷,这少年咋一进门就呼自己为岳父呢?想到这儿就将少年搀扶起来和颜悦色地说道:“小伙子,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少年沉吟了片刻说道:“岳父,我是洪洞来的!”见方伯谦还有些将信将疑的样子,少年只得说道:“您要是信不着我,我不怕您生气,只得将我爹告诉我的话说了。我爹告诉我,您的小名叫狗剩。”
方伯谦的小名的确叫狗剩,这事儿一般人不知道,现在一见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再加上一口山西话,不是柳家的后人还会是谁?方伯谦心里一热,攥住少年的双手问道:“孩子,你是洪洞柳家三爷的公子?你爹你娘他们都还好吗?”
少年点了点头道:“我三岁那年,娘死在了一场罕见的瘟疫之中,爹去年患病也去世了,爹临终前让我来广宁寻亲。我这次来,就是来接亲的。”
方伯谦没再说什么,吩咐管家备下酒饭,然后就坐在一旁和少年唠嗑儿,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十六年前……
方伯谦老家也是山西洪洞大槐树下人,年轻的时候和柳家大宅的三爷柳如意是挚交。那一年柳如意从内蒙贩马回来,走到家门口儿的时候遭遇土匪的抢劫,恰恰碰上领着媳妇闯关东的方伯谦。方伯谦有一身武艺,就安顿好媳妇打散了土匪救了柳如意。柳如意为了感念方伯谦的救命之恩,就和方伯谦结了金兰之好。那时,方伯谦家家道衰落,柳如意见方伯谦两口子要闯关东,就让方伯谦和他一道做买卖,方伯谦盛情难却也就答应下来了。这样,兄弟二人就住到了一个院子里。那时候,方伯谦和柳如意的媳妇都已身怀有孕,有一回哥俩个儿喝着酒唠嗑儿,柳如意就说:“兄弟,我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说不当说。”方伯谦就说:“大哥,有什么话您就说呗!”柳如意看了看院子里有说有笑的两个女人笑着说:“那好,我可就说了。你嫂子和弟妹都显了怀,我看不如这样,这两个人要是生下一对男孩,就让他们结为兄弟;要是生下一对女孩,就让她们结为姐妹;要是生下一男一女,干脆,就让他们结为夫妻如何?”方伯谦一听就乐了:“大哥,就这么办!”半年后,柳如意的媳妇生了个男孩,方伯谦的媳妇生下了一个女孩。后来,朝廷颁下旨意,下令关内的人口外迁,方伯谦夫妇被列在外迁的名单之列,没办法,哥俩个儿只好在大槐树下挥泪分别。临别的时候,柳如意说,无论走到天涯海角,等孩子长大十八岁,就让他前来接小小回去完婚。两年过后,方伯谦辗转来到了广宁落了脚儿。刚到广宁的时候,方伯谦是穷困潦倒,望着媳妇怀里头饿得哇哇哭的女儿,一咬牙就干起了走刀刃儿的买卖。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方伯谦有了一点积蓄,后来在二房夫人的劝说下金盆洗手不干了,做起了拿本取利的营生。贩卖药材、捣腾古董,啥挣钱干啥,后来这买卖越做越大,方伯谦一合计,就在广宁城内开起了钱庄。方伯谦完全稳定下来后,曾经托派人去洪洞柳家,可回来的人说那儿经过了一场瘟疫,洪洞范围内十人九殁,柳家大院早就院空人亡。方伯谦痛哭了一场,本以为柳家早就毁于瘟疫之灾,谁想到十六年后,当年指腹为婚的柳家的后人前来接亲了。当他得知当年和他情深义重的柳大哥不在人世的消息时,难过得落下了眼泪。
这时候,酒菜端上来,爷俩个儿边吃边聊。方伯谦就说:“孩子,咱爷俩儿唠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叫啥名字呢。”少年告诉方伯谦,他叫柳白衣。听罢了柳白衣的介绍,方伯谦打心眼儿里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婿,忙吩咐在一旁服侍的丫头碧桃将巧儿和小小喊来。巧儿和小小正在屋子里头绣花,娘俩个儿一人手里拿着个花撑儿,巧儿的双手在上面飞快娴熟地穿针走线,小小却绣绣停停,双眼望着窗外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巧儿就逗她,该不是在想那天在山上看到的那个少年小伙子吧,小小就满面绯红,扔下花撑儿娇嗔地拍打着巧儿的后背。其实,巧儿猜的一点不假,此时此刻小小的心里头还真是在想着那个仗义的少年。要不是他,娘留给她的那件玉佩就丢了。以前,像这般长相出众武艺高超为人侠义的男人她只是跟着爹在茶楼里听书时听说书的说过,没想到生活中还真让她给碰见了一个。小小心中真有些后悔,当初干嘛不将他的名姓住址问个一清二楚呢!要是将自己的终生托付给这样的一个人,那该有多好呀!这当口儿,碧桃笑盈盈走了进来道:“夫人,小姐,老爷说是有贵客前来让你们过钱庄那边去呢!”小小的心烦着呢,告诉碧桃她身子不舒服就不过去了,哪知碧桃轻轻一笑道:“小姐要是不去,可别后悔。”碧桃说罢咯咯乐着走了出去。巧儿就劝:“小小,你爹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要不是真有重要的客人他才不会让我们女眷过去相陪呢!”在巧儿的劝说下,小小这才极不情愿地和继母去了钱庄。
一进门儿,小小就愣在那儿了。原来,正在和爹坐在一块谈笑风生的人竟然是她日思夜想在龙首山关帝庙为她从盗贼手中夺下玉佩的那位少年公子。
小小忙道万福:“公子,您这儿是打哪儿来?”
少年看了看小小,微愣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还礼道:“原来是姑娘。”
方伯谦一看眼前这气氛,心里就纳闷,难道这两个人早就认识?可又一起,小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怎么会认识从未来过的柳白衣呢?一定是两个年轻人一见面儿就顿生好感的缘故,想到这儿就把柳白衣给小小作了介绍道:“小小,爹曾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洪洞你柳大伯的事儿吧?这位就是你柳大伯的公子柳白衣柳大哥呀!小小,还愣在那儿干啥?还不见过你柳大哥!”
小小的一颗芳心早就怦怦乱跳,听爹这么一说,这脸儿和脖子都燃烧起来了。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她不止一次听爹跟她说过,当年他们家在洪洞县时和一个柳大伯交往过密,两家大人甚至把她和柳大伯家的公子给订了娃娃亲了呢!后来爹曾派人去打听,回来的人说柳家院空人亡。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柳大伯的公子不但没死还找上门儿来了。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柳白衣就是那天在龙首山关帝庙赏给叫花子饭帮她捉贼夺回玉佩让她日思夜想的那位少年公子。听爹在叫她,忙从思绪里头走回来,望着柳白衣莞尔一笑:“多谢那日柳大哥仗义,要不然娘传给我的玉佩就落他人之手了。”柳白衣忙道:“小妹客气了。”
方伯谦见二人谈话,这才知道这两个人早就熟悉,就问小小和柳白衣是怎么认识的,小小就红着脸儿将那天进香时玉佩被偷柳白衣如何又将玉佩从贼人手里夺回来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向爹讲述了一遍。柳白衣也说,那天他刚刚来到辽阳,听说龙首山风景秀美,就过去看看热闹,没想到竟然碰到了盗贼偷窃了小小的玉佩,就将玉佩给夺回来了。
方伯谦笑逐颜开地对柳白衣说道:“这真是千里有缘一线牵呀!孩子,打今儿个起,这就是你的家。你们现在年纪还小,等过个一二年,我就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我这钱庄正缺人手,你要是愿意,就帮我料理生意如何?”
柳白衣点头谢过后,方伯谦又将巧儿做了介绍。柳白衣忙跪倒磕头:“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礼。”
“姑爷,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千万不要再有什么拘束。”柳白衣行此大礼,倒弄得巧儿很不好意思,忙俯下身来将柳白衣给搀扶起来。
就这样,柳白衣在方伯谦家住了下来。柳白衣精明强干,人长得又好,方伯谦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小小更是笑在脸儿上,爱在心头。后来,有人问起柳白衣,方伯谦干脆就对来人介绍说柳白衣是他们方家的上门女婿。可不知为什么,方伯谦每次高兴地向客人们介绍柳白衣时,柳白衣的眉宇间总是扑闪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诡秘……
七 七
一晃,柳白衣来方家都两个年头了。方伯谦果然不食前言,将小小嫁给了柳白衣。婚后,小俩口恩恩爱爱,举案齐眉。看着女儿女婿生活美满,方伯谦总算放下心来了。只不过让他美中不足的是,巧儿并没有为他生下一男半女,进香回来后不久,巧儿去钱庄给他送饭,那天雨大路滑,巧儿不慎摔倒,从此再也没怀上。方伯谦的意思很明了,偌大的家业没有继承,心里头未免有些遗憾。
这天晚上,老夫少妻缠绵过后,方伯谦就打了个唉声。巧儿给方伯谦装上了水烟,柔声问:“老爷干嘛这么长吁短,心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在瞒着我?”
“没什么,只是心里头闷得慌!”方伯谦吐了口水烟道。
巧儿微微一笑:“不用说,老爷的心思巧儿知道。”
方伯谦紧抽了几口水烟,转过身问:“夫人,你又不是孙悟空,我肚子里在想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说说,我在想什么?告诉你,说对了有赏。”
方伯谦话音未落,巧儿却在一旁哭泣起来。弄得方伯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方伯谦关爱地问。
谁知方伯谦这么一问,巧儿却哭得更凶了。最后方伯谦是好说赖劝,巧儿这才止住悲声道:“老爷,巧儿进门都二年时间了,也没给老爷生下个一男半女。老爷的心思巧儿明镜儿似的,这么大个家业没人继承,老爷总觉得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自个儿。老爷虽然没有明说,可巧儿却觉得对不起老爷。老爷,您还是再纳一房妻妾吧!”
“夫人,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我方伯谦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纳什么妾?”方伯谦见巧儿如此善解人意,颇受感动,一边摩挲着巧儿的秀发一边动情地说道:“夫人,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我方伯谦这么大年纪能和夫人这样通情达理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我还奢求什么呢?再者说了,既便我就是现在有了儿子,要等他长大了我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间喽!”
巧儿道:“老爷,您现在的身子骨儿和以前大不一样,我看不如这样,这钱庄的买卖就交给小小他们小俩口吧!咱们都观察了这么长时间,姑爷可是个精明强干的人,要是把钱庄的买卖放手交他一手管理,说不定这买卖比以前还要红火呢!”
方伯谦一听,思忖了片刻,拍了拍脑门儿道:“夫人说得在理呀,我方伯谦虽说没有儿子,可我有女儿呀!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可那是指嫁出去的姑娘说的,咱们家小小不但没有外嫁,相反还招赘一个进来。我这女儿呀,也顶个儿子使唤呀!夫人,就按你说的办,将钱庄的买卖放手让他们小俩口管事。我奔波大半生,也该享几天清福了。”
“老爷既有此意,我看不如早些将话挑明了吧!”巧儿又给方伯谦装了袋水烟道,“半月后就是老爷的五十大寿,我看不如当着客人们的面把这交接的仪式办一下。这样一来,一是在女儿女婿显得咱们郑重其事,二是在客人们面前也有个交待。”
方伯谦一把就将巧儿搂了在怀中,笑逐颜开地说道:“夫人,就这么办。往后呀,我就和夫人长相厮守在一块儿了!”巧儿这才温柔地一笑钻入了方伯谦的怀中……
一晃,半月就过去了。方伯谦生日这天,方家是张灯结彩,人山人海,凡是和方伯谦有点交情的辽阳各界名流都来喝寿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伯谦起身抱拳道:“感谢诸位前来捧场,不过,我今天请诸位前来,除了和诸位喝寿酒以外,还有一件大事儿要当着诸位的面交待一下,请诸位做个见证。”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方伯谦想交待一下什么事,内里有人就说:“方老爷有话尽管开口,我们听着就是。”方伯谦一扬脖将杯中酒喝下,这才说道:“诸位,我方伯谦劳碌半生,早已身心力疲,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早人。我虽然没有儿子,可我要立异标新,打破老传统,如今,我想将我的家业和买卖一手托付给姑爷白衣掌管。诸位以后有什么业务上的往来,就直接去找白衣好了。”方伯谦话刚说完,众人鼓起掌来。
小小和柳白衣都愣在那儿了。方伯谦从没将自己的想法向女儿和姑爷全盘托出,他想给这两个恩恩爱爱的年轻人一个惊喜。巧儿见状,忙走到两个人身边说道:“你爹现在已经将家业和买卖全权托付给姑爷一手掌管,你们小俩口还不快去谢谢你爹?”
小小曾不止一次看到过爹由于没儿子唉声叹气的样儿,现在爹竟然想将家业和买卖交给丈夫管理,还真有些转不过弯儿来,现在听继母这么一说,方知不是在梦中,拉着丈夫的手就过去给爹磕头。
“爹奔波了大半辈子,就盼望着有今天。”方伯谦慈爱地对女儿姑爷说道,“不过,促成爹的想法改变的是你们的继母,要谢就谢她吧!”
等柳白衣和小小过去给巧儿磕头的时候,巧儿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退了出去……
八 八
自打将家中和钱庄的事务放权给姑爷管理后,方伯谦感觉到了什么是轻松惬意。每天和巧儿在家中不是品茗就是看书,看着巧儿娇美的身子在他周围转来转去,方伯谦的心里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方伯谦经历的女人无数,可像巧儿这般漂亮这样柔情似水却不多见,在他心中,巧儿简直就是一道百看不厌的风景。每日,他流连于这道秀美的风景里头在想,这女人不在多,而在灵妙,只要有一个灵妙可意的女人在心中,其它的女人在他心中都会黯然失色。什么三房四妾,倚红偎翠,如果没有一个灵妙的女人在侧,那就算枉来人世一遭。方伯谦没有想到,老夫少妻,竟如此的琴瑟相合。
这天一大清早,方伯谦起来刚刚在后花园练了一番拳脚,管家走了进来喘着粗气道:“老爷,不好了,院门外有一个讨饭花子,指名点姓要见您哪!我怎么撵他都不走,还说您要是不出来见他,他就赖在那儿不走了!”方伯谦正要发火,巧儿笑着走了过来道:“老爷,刚才的事管家都跟我说了,这个人既然说是要找您,说不定会有什么事儿,老爷还是见见的好。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不准这人真会有什么来路呢!”巧儿的话轻柔如水,方伯谦一听火气就没了,于是吩咐管家道:“把那个人带进来,我在客厅里等他。”
管家答应一声出去了。方伯谦换了身衣服在客厅的太师椅子上刚坐好,就听屋外有人嚷嚷:“方伯谦,你小子混得不错呀!怎么着,老朋友来了也不出门迎接?”
方伯谦的心里头就是一颤,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走到屋外台阶上一看,打门外走进一位蓬头垢面着拐杖的中年人。那人目光犀利,上上下下打量了方伯谦一番后这才说道:“方伯谦,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总不见得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吧!”
“原来是世敬兄,失迎失迎,”方伯谦说着快步走下台阶,抱拳拱手道,“方某不知,望乞恕罪。老友来访,蓬荜生辉,来,请屋内叙谈。”
这人是谁,竟能让方伯谦笑脸相迎,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关东巨赌苏世敬。到了屋内,丫头献上茶来,方伯谦心下暗忖,来者不善,十六年了,看来,苏世敬此次意外来访是为了断当年那桩公案而来。他本以为他早就死了呢,没想到他还活着,并且还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