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以往，方伯谦非扭头就走不可，可今晚上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跟着阮妈妈踏进了这雪月楼。这时候，笛声突然间没了，方伯谦这才知道自己冲着这吹笛人来的。阮妈妈在风月场上混了多年，啥样的客人没应酬过？再说，这方伯谦可是辽阳城最大的财神爷呀，要是能把他的心拢住，这白花花的银子就会像滚雪球似的往雪月楼里滚。阮妈妈想到这儿，对楼内的茶壶儿喊道：“来人呀，给方老爷来壶上好的铁观音，外加几盘从盛京城新进来的马家点心。”茶壶应声过来，阮妈妈笑吟吟地对方伯谦道：“方老爷，我上楼给您找巧儿去。这姑娘秉性高洁，要不是方老爷您大驾光临，我压根儿就不会让她出来见客。”阮妈妈上去了，约摸过了一袋烟的工夫，阮妈妈笑眯眯下楼来了：“方老爷大喜呀，我们巧儿说了，愿意见您。方老爷，您就跟着我上楼吧！”此刻，方伯谦的好奇心是越来越强烈了。他要看看吹得这一曲好笛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等迈进了巧儿的门坎，方伯谦就呆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这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蛾眉粉黛，晶莹如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里透出一缕少女的娇羞，方伯谦心里不由为之一荡。这姑娘真是天生丽质，姿容绝代，绝非妓院里的那些不入流的庸质俗粉；家里那群妻妾要是跟她相比，简直就是荧光明月，天上人间。阮妈妈早就看出了方伯谦的心思，给他们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过后就悄悄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方伯谦问道：“刚才那曲《春江花月夜》可是姑娘吹的？”
巧儿轻声说道：“小女子吹得不好，让方老爷见笑了。”
方伯谦正色道：“巧儿，你可知道吗？今晚上是你悠远的笛声把我吸引来的。姑娘吹得一曲好笛，是我生平之中听到的最为美妙的。”
巧儿过来给方伯谦端一杯香茗，莞尔笑道：“先生过奖了，没想到在离家百里的辽河之畔，小女子也能遇到知音。”
“姑娘因何坠入这烟花柳巷之中？”方伯谦问道。
巧儿沉吟了好一会儿，又将她的身世向方伯谦讲述了一遍。方伯谦显然被巧儿的遭遇深深地打动了，叹息了一阵，在地上踱起步来，突然，他一把抓住了巧儿的手说道：“巧儿，如果你信得过我方伯谦，明天我就将你赎出这火坑。”
巧儿望着方伯谦粲然一笑：“多谢方老爷慷慨仗义，巧儿就是结草衔环，当牛做马，也难报您的大恩呀！”巧儿说着，一下子就扑入了方伯谦的怀中。此刻，方伯谦芗泽微闻，暖玉温香抱满怀，蔫有不高兴的道理？当下，就将阮妈妈唤上楼来商讨赎出巧儿之事。自古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方伯谦和阮妈妈商妥，出了两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将巧儿赎了出来。
方伯谦决定纳巧儿为妻。新婚之夜，方伯谦望着水灵灵的巧儿，高兴得骨头都酥了，他虽然入过几次洞房，和几位女子拜过天地，可今天才似乎真正体验到了洞房花烛夜的快乐。那真是猛雨催芽，狂风折花，再加之巧儿善解人意，柔情似水，这一夜的柔情密意是方伯谦从未体验过的。方伯谦觉得自己回到了青年时代，浑身膨胀着激情和力量。
方伯谦因何纳巧儿为妻，原因有二：一是方伯谦压根就不相信自己身上的物件是个有毒的东西；二是巧儿的确是太让方伯谦动心了。自打娶了巧儿后，方伯谦整日笑逐颜开，应酬生意场上的事儿也愿意身体力行，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应酬完生意场上的事儿以后，方伯谦就往巧儿房中一躺，品着香茶和巧儿山南海北聊着闲嗑儿。巧儿有时候高兴，还能为方伯谦吹上一曲，那曲《春江花月夜》方伯谦是百听不厌的。
这天晚上，方伯谦听完了《春江花月夜》，搂着巧儿就要上床，被巧儿拒绝了。方伯谦就问：“夫人，哪儿不舒服？我去找大夫给你瞧瞧？”巧儿满面娇羞，红着脸儿道：“老爷，我都三个月没来红了，可能是怀上了您的骨血。”方伯谦这个乐呀，抱住巧儿亲了又亲，欣喜若狂道：“苍天有眼，我方伯谦有后了！哈哈……”
这天晚上，老夫少妻正在屋子里唠着嗑儿，巧儿就说：“老爷，昨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有个金甲神人怀里有条蛇扑入我怀里去了，您说，这会不会是跟咱们的孩子有关呀！”
方伯谦一听就乐了，拍了拍巧儿的肩膀道：“夫人可曾听说过飞熊入梦鹏鸟绕梁的故事吗？那周武王的母亲梦见飞熊入梦而生武王，岳和的妻子梦见鹏鸟绕梁而生岳飞，夫人梦见神蛇入怀，也定生贵子呀！如真是神人所赐，我方伯谦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巧儿趁热打铁道：“老爷，我想明日去石首山上的关帝庙进香，乞求上苍赐给方家一个五福齐全的贵子。”
方伯谦自得巧儿，可谓如获至宝，没想到老来老去枕边居然有如此妙人相伴，更让他欣喜若狂的是，这花儿一般的妙人居然还怀上了他的骨血，如今，为了他方家，这妙人儿还想去烧香求子，方伯谦蔫能不答应？当下表态明日亲自陪她前去庙中求子。哪知巧儿却笑道：“老爷难道忘了明日是什么日子了？”
方伯谦这才想起，明日是钱庄几家分号的掌柜的前来报账的日子，这才恍然大悟，忙说：“夫人真是好记性，我到忘了几个分号掌柜的来报账这个茬儿了，要不这样吧，等掌柜们报完了帐，我再陪你去进香，你看怎么样？”
巧儿沉吟了片刻道：“老爷，这拜佛求子可得说到做到，俗话说：心诚则灵嘛！明个儿您还忙您的吧，家里边这一大摊子事儿哪！由小小陪我前去就行了。”
方伯谦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心里头说，这巧儿看着比他的女儿小小大不了几岁，没想到竟如此的擅解人意，我方伯谦这是哪儿辈子修来的福份呀！
五 五 五
第二天一大清早，巧儿就和小小共乘一顶软轿带上管家和几个家人去了石首山进香。石首山距辽阳城十公里处，正值深秋，挺拔俊秀的石首山沐浴着明丽的秋阳。天高云淡，遍山枫林，霜林醉染，叶叶涂丹，红艳艳色彩斑斓。这一路之上，巧儿和小小二人谈笑风生，深深地陶醉在石首山这秀美的秋色里了。小小今年十七岁，早就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她性情开朗，巧儿一进门儿，就喜欢上了这位温情似水文雅大方的继母，娘俩个儿相处得甚是投机，相处得不像是母女，到像一对姐妹花儿似的。
日上三竿的时候，这娘俩儿才到了石首山脚下。今天是八月十五关帝庙会，因此，龙首山下是人山人海，五行八作是应有尽有。巧儿就问：“小小，咱们走了大半天，肚子早饿了吧？”小小这才笑道：“娘，可不是吗？我这肚子早就前胸贴后心了。”巧儿指了指路边的一家幌子上写着“麻记饭庄”饭馆对小小道：“要不，咱们就在这家饭馆先喂饱肚子再说。”小小点了点头，吩咐家人落轿。主仆几人进了饭馆，掌柜的满脸堆笑迎了过来：“几位里边请。我们这儿虽是山间小店，可是煎炒烹炸样样俱全，几位想来点儿什么？什么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随您挑！”
老方家有的是银子，还在乎这顿饭钱？管家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掌柜的，费什么话，你们馆子里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要快！”掌柜的多少日子也没见过出手如此大方的主顾了，赶忙扯着嗓子冲着后边的厨房喊：“我说后边的大师傅们，贵客临门，拿出看家的绝活儿来，给客官们露一手儿！”后边有人脆声应道：“我说东家，瞧好吧您哪！”
巧儿心说这家饭馆的掌柜的和伙计们可真够热情的了，进里边找了个干净的桌子坐下来，仔细打量起这饭馆的里里外外来。还没到午饭的时候，屋子里的客人不多，偌大的饭馆只有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在吃喝。小小是个闲不住的姑娘，在酒菜没有上全之前，就在饭馆的里里外外四处走动，这时，打外头进来一个一个穿着考究身材魁伟的少年。那少年气宇轩昂，眉清目秀，站在那儿，尤如玉树临风一般。小小总觉得这少年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小小本想再仔细打量打量人家，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冲她点头笑了笑，到是让小小觉得脸儿发热，不好意思起来。少年极有风度地冲小小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跟掌柜的打了招呼，靠紧里边的那张桌子旁坐下了，订了酒菜后一边喝茶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酒菜上全了，主仆们正在吃喝，忽听后厨传来大师傅的喊声：“哎哟喂，这是打哪儿来的讨饭花子？还想在这儿偷馒头，你也不瞧瞧，这是你来的地儿吗？”
大伙儿停下手中的筷子顺着声音一看，后厨的在师傅正将一个蓬头垢面的拄着拐棍的中年乞丐没有样地往外搡。大伙儿直纳闷，这中年乞丐是怎么进去的呢！
“这位师傅，您就行行好，赏咱一口剩饭吧！我都两天两夜没沾一粒米没吃一顿饭了。”那中年人哀求道。这当口儿，店主人闻声走了过去，没好气地说：“出去！出去！你要是再不出去我就让人把你给拖出去！你这号人我见得多了，好吃懒做，顶没出息。”中年乞丐看了看店主人还想哀求，店主人吩咐大师傅喊来了几个伙计正要往外推，坐在一旁桌子上的少年开口说话了：“掌柜的放了他，他这顿饭我请了。”
掌柜的一见少年气宇轩昂的样，就知道遇上个惹不起的主儿，于是脸儿上露出笑意：“这位爷儿，您可真是仗义疏财的好心人，就凭这儿，本店再免费赠送两样拿手的好菜。”接下来就对讨饭的中年乞丐口气大变：“还不过去谢谢这位爷儿？”
中年乞丐忙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走过去，大伙儿一看，中年乞丐的左腿已经残疾了。中年乞丐赶忙给少年就跪下了，少年弯腰就给这中年人给搀扶起来了：“大叔，饿坏了吧，没关系，待会儿酒菜上来管够的吃。”伙计给少年的酒菜上全了，少年就让中年乞丐坐在他对面儿看着他吃喝起来。中年乞丐的确是饿了，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工夫不大，就将一桌子酒菜吃了个风卷残云一般。见桌子上的饭菜没了，少年就和颜悦色地问中年乞丐吃饱了没有，中年乞丐拍了拍肚皮感激地说道：“多承公子美意，我已经吃饱喝足。公子，要是没有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一步了，要是再晚点儿，恐怕连讨点布施的地儿都没有了。”大伙儿这才知道中年乞丐是赶庙会乞讨的。
“您慢走！”少年说着从袖口里面掏出一锭大约有五两重的银子来，“大叔，这点银子您拿着，庙会人多，您腿脚不便还是先回去吧，免得被人给踩伤了。”
中年乞丐千恩万谢，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店门。少年似乎再无食欲，结账走了。
望着少年渐渐消失在人流里的背影，小小心下暗自忖道，这少年仗义疏财，真是个令人敬佩的真男子。小小正望着窗外发呆，忽觉腰上被人轻轻点了一下，扭头一看，继母巧儿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哩！
巧儿压低声音在小小耳边笑道：“小小，你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人家早都走远了咋还愣在那儿看呢？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小小脸儿一红，娇嗔道：“娘，瞧您，又来取笑我了。”
巧儿这才道：“小小，时候不早了，咱得该进去了。”
算完了账，巧儿和小小在家人的簇拥下就进了关帝庙那厚重的山门。今天的人特多，磨肩接踵，水泄不通。方家有钱，每年都捐给庙上不菲的银两，巧儿和小小主仆几个人一进庙门，站在台阶上的主持僧人无尘大和尚一见忙拔开众人就迎了出来。对巧儿，无尘并不陌生，刚刚娶巧儿进门的时候，方伯谦常常带上她来寺中听无尘大和尚谈禅论道，讲经说法。
无尘揖首道：“夫人驾到，老僧迎接来迟，望乞恕罪。这次，方老檀越（为庙上布施的人，此指方伯谦）怎么没来？”
巧儿就跟无尘解释说老爷事务繁忙走不开身，她只好和小小一块来了。无尘忙将巧儿主仆让至方丈，命人献上茶来。无尘和巧儿正唠着嗑儿，小小道：“娘，您先在这儿待一会儿，我想出去走走。”巧儿点头就答应了。
这小小初次来此进香，看哪儿都新鲜，就征得巧儿的同意带上一个丫头碧桃从方丈处出来了。小小走着走着，在一处耍杂技的戏班子台前停下了脚步。
小小正聚精会神地仰头看，忽觉腰上被人动了一下，一回身，一个五短身材相貌猥琐的中年男子手里边拿着一个玉佩就钻进了人流里。小小用手一摸腰，裙带上的那只玉佩不见了，这只玉佩可是娘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比命都重要，抬眼一看，那人正贼眉鼠眼地边回头望着她边往外头溜呢！小小看得真切，那个人一边跑一边把玉佩往怀里头揣。毫无疑问，这玉佩就是这人偷的，小小虽是女孩，却性如烈火，嫉恶如仇，一见那人偷了她的玉佩，丢下碧桃就去追了下去，一边追一边喊：“抓贼呀！”众人一见，纷纷驻足观看这一出大姑娘捉贼。
那贼功夫了得，一见小小追得紧，纵身就跃到了一座偏殿的屋脊之上。小小虽说自小受过方伯谦的言传身教，可必竟离得远，眼看贼人就要越房脱逃，忽见偏殿下边的人群里发出一片惊呼，一条人影就跃上了殿顶。小小又惊又喜，原来，上房捉贼的人竟是在酒店里施舍酒饭的少年公子。贼人见有人上来，一哈腰，又快如狸猫一般纵身跃到了耍杂技的拴在半空的钢丝上。就见少年一抬手，一道寒光闪过，一只飞镖脱袖而出，钢丝从当间儿断开，贼人的轻功再好，也只能从半空掉下。贼人落地，从腿上拔出一把短匕就向刚从殿顶上纵身掠下的少年刺了过去。众人无不为少年捏一把汗，就见少年不慌不忙，还没等众人看个明白，贼人就被少年给擒了个正着。贼人跪着将玉佩掏出来交到了少年手上，趁少年一个不留神，纵身跃到后边跑了。
少年见赃物已经找着了，也就不再追赶，来到了小小身边将玉佩交到小小手上道：“原来是姑娘，让姑娘受惊了。”
看样子那少年已经认出了失主就是在酒店里的那个姑娘。小小身着粉红色小袄，银缎背心，系着湖色洒花裙，笑脸迎人，更显得粉妆玉琢，秀色可人。众人中有人赞道：“好一对俊男靓女。”大伙儿这么一说，小小不由脸儿绯红，心儿怦怦乱跳，轻声谢道：“多谢公子仗义，小小多谢了。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以图后报。”
少年道：“江湖野客，何用言谢？姑娘不必客气，拔刀相助济困扶危乃是份内之事，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的。姑娘，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少年说罢飘然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流之中了。少年已经去远，小小还怅然若失地站在那儿发呆，刚才的一切恍然如梦。
就在这时，忽觉肩上一热，回头一看，巧儿正站在她身后呢！原来，巧儿在方丈内正和无尘大和尚商量进香的事儿，忽听外面有人喊捉贼，碧桃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夫人，不好了，小姐的玉佩被贼人给偷去了。”巧儿这才和管家等人随着无尘大和尚走出殿外，没想到小小自有贵人相助，玉佩失而复得，巧儿看得真切，出手捉住贼人是酒店内的少年。
巧儿见少年走后小小还站在那儿发呆，这才走过去笑容可掬道：“人早都没影儿了，还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小小抿着嘴儿一乐，笑着跑开了。
六 六
这天，方伯谦正在钱庄内刚刚和管家合算完账目，伙计刘三儿进来禀报道：“老爷，外头有位客人要见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