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几发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爆炸,紧接着,谷外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漫山遍野的日军向谷口扑来。
蛤蟆谷在猩红色的太阳下颤抖!
日军架起一排排小钢炮和几十门大口径火炮,向蛤蟆谷猛烈轰炸。一时间山石尽迸,烟尘滚滚,火光弥漫,爆炸声震天动地,强大的气流将一棵棵大树和土石块抛向空中。银装素裹的蛤蟆谷在日军强大的炮火下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焦土。
骆龙掏出腰中的两把镜面大匣枪,高声喊道:“弟兄们别慌,先趴下!”
这时,一发炮弹呼啸着飞来,乔西龙猛地一把将驼龙按在地上,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驼龙和乔西龙刚刚站过的地方被炸成了一个深深的土坑。
两人抖了抖身上的落土,站了起来,乔西龙关切地问:“嫂子,你没事吧!”
驼龙望了望乔西龙:“兄弟,你又救了我一命。兄弟,你带领人先转移,我带着一部份弟兄在这堵住谷口。要快!”
乔西龙抓起一挺歪把子机关枪,眼睛都红了:“嫂子,还是你领人先转移,我领人堵住谷口。”
驼龙历声喝道:“别争了,我是总驾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儿在这里婆婆妈妈的。你领人转移,有一点闪失,唯你是问!弟兄们,随我来!”
乔西龙上前拦住驼龙:“嫂子,还是我去!”
驼龙一把将乔西龙推开:“兄弟,你前些日子在盘山城打军需时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再说,秀贞妹妹眼看就要生产了,你难道想让你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爹吗?”
驼龙凝视了乔西龙一眼,领着人上了老鹰嘴。乔西龙泪眼朦胧,领着余下的弟兄向大石棚转移。这时,日军已经停止了开炮,骑着马向谷口蜂涌而来。驼龙双手打枪,弹无虚发,日军一个个应声落马。一个日军机枪手站在一块巨石后面站起来 扫射,被驼龙一个点射打了个四脚朝天。跟着,几枚手榴弹在日军的马队里爆炸,一时间阵势大乱,冈村只好下令下马出击。
日军毕竟人多势众,很快就压住了义勇军的火力,义勇军的弟兄们被压在山石后面抬不起头来。冈村又吩咐炮兵,朝老鹰嘴进行狂轰滥炸。老鹰台上的义勇军弟兄们伤亡惨重。半个小时候,日军停止了炮击,哇哇怪叫着又冲了上来。
驼龙的左臂也被流弹击中,鲜血直流。瘦猴一见,跑到驼龙身边:“夫人,您受伤了?”
“没事,只擦破了点皮。弟兄们的弹药还有多少?伤亡如何?”
瘦猴儿哭丧着脸儿说:“夫人,弟兄们伤亡过半,弹药将尽……”
这时,日军已经冲到了眼前五十公尺左右的山坡上,驼龙端起一挺机关枪,扣动扳机,子弹倾泄而出,日军扔下十多具尸体怪叫着撤下山坡。驼龙的嘴角被牙咬得泌出血来,脸色铁青,她扭头看了看瘦猴儿:“兄弟,你怕不怕?”
瘦猴儿冲着驼龙一笑:“夫人,跟着您在一起,死没什么可怕的。杀一个够本,杀二个赚一个,我已经打死了四五个鬼子。嘿,真他妈的过瘾。”
驼龙被这个精明的小兄弟逗得直笑,她爱抚地拍了拍瘦猴儿的肩膀:“好兄弟,有血气。”
俩人正说着话,就听有人喊:“夫人,鬼子又上来了!我们没有子弹了,该怎么办呀?”
驼龙一见,山坡上又出现了不少日军,不假思索地说:“弟兄们,先别急,等鬼子上来后,用大刀!”
鬼子试探性地往上冲,当他们看到老鹰嘴上只发出稀疏枪声,知道义勇军们已经没有弹药了,更加猖狂地向老鹰嘴扑来。瘦猴儿一见日军的疯狂样,拿起驼龙手中的那挺机关枪,站起来大叫道:“来吧,小日本,爷爷在这儿呢!”日军倒下了一片。这时,一颗流弹打中了瘦猴儿的头部,瘦猴儿 的头部被打得血肉模糊。
这时,日军冲上了老鹰嘴。驼龙一见,抽出背后那把雪亮的大刀,跃出掩体:“弟兄们,跟鬼子拼了!”
在弹药打光的情况下,义勇军的弟兄们个个跃出了掩体,挥着手中的大刀,向日军冲去,日军被杀得鬼哭狼嚎,一个个倒下。二十分钟后,山坡上留下了百十个日军和义勇军弟兄们的尸体。弟兄们一个个相继战死,驼龙凭着一身武艺,杀出了条血路,躲藏在一棵松树后面,整个山谷突然见变得死一般寂静,……
冈村踏着漫山的尸体走上了老鹰台,突然,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从一棵大树树后面转了出来向冈村扑去,冈村一见,命令手下:“这是匪首驼龙,抓活的!哈哈哈……”
日军哪儿见过这么漂亮勇武的女人,叽哩呱啦叫喊:
“花姑娘的干活。”
“花媳妇的干活。”
……
经过一番搏杀后,驼龙寡不敌众,被擒。
乔西龙安置好队伍后就急匆匆来到老鹰前的山坡上,可翻遍了所有战死的弟兄的尸体,就是不见驼龙的踪影。
正当他悲戚地站在山坡前踯躅的时候,忽然见一块山石后面传来低低的呻吟声:“…二爷……二爷……”
乔西龙顺着声音找去,在那块山石后面,一位弟兄还活着!那人浑身血污,肠子都被打出来了,让人目不忍视。他三步二步赶过去,将那位弟兄抱在怀里急急问:“兄弟,怎么样?”
那人气若游丝:“……二爷……夫人她……”
“夫人她现在何处?”
“夫人她被日本人抓走了。”那人说完脖子一歪,咽气了。
乔西龙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嫂子,我一定要救你出来!”
两天后的一个子夜,经过了一番殊死搏杀后,乔西龙他们终于将驼龙救回到了大石棚。第一件事,就是连夜到广宁接绰号“金针妙手”的老中医夏侯坚。驼龙被折磨得已经面目全非,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衣裤上到处是血迹。梅秀贞腆着大肚子和喜儿哭着将驼龙的衣服换了换,洗了洗脸,梳了梳头,驼龙躺在床上依然是气若游丝,脸色蜡黄,昏睡不醒。乔西龙急得是愁眉不展,坐在一边直掉眼泪。要不是为了梅秀贞肚子里的孩子,他乔西龙去打头阵阻击日军,嫂子能有今天吗?这些年来,嫂子待自己恩重如山,关爱有佳,使他这个漂泊异地的汉子有享受到了家的温暖,他不由又想起了驼龙赠送他荷包时脉脉含情的眼神和溪边担水时意味深长的话……
乔西龙正在愁肠百转之时,夏侯坚来了。夏侯坚五十多岁,红脸膛,高个儿,穿着棉袍,显得老练沉稳。乔西龙忙抱拳道:“夏侯老先生,深更半夜将您请来,多有得罪了。”
夏侯坚说:“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乃是医家根本。二爷说这话岂不是太客气了?再说,夫人大名谁人不知?老朽今夜能为这样的女中英豪治病是三生之幸。”
乔西龙说:“夏侯老先生,拜托您了。弟兄们不能一日没有夫人呀!”
夏侯坚说:“二爷,我会尽全力的。医家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待我先给夫人诊诊脉息。”
夏侯坚隔着帐子给驼龙把脉,但见夏侯坚一会摇头,一会紧锁眉头,过了好一会,这才说:“将帐子拉开,让我看看夫人的金面。”
喜儿拉开帐子,但见驼龙脸如黄纸,双目微闭,夏侯坚叹息道:“二爷,以老朽看来,夫人伤得不轻呀!夫人现已伤了五脏,受了内伤,情况不太乐观。恕老朽直言,请二爷还是准备后事吧!”
乔西龙一听,脑子里轰然炸响,他扑嗵一下跪在夏侯坚的脚下,痛哭流涕:“请先生想想法子,救夫人一命吧!”
喜儿、梅秀贞等在场众人也都跪在夏侯坚的脚下哀求:“夏侯先生,您就想想法子吧!”
夏侯坚重重地打了个唉声,他也被这个场面感动得热泪横流,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轻轻地说:“好吧,既然诸位如此信得过我冷某,我今儿也就豁出去了。”
夏侯坚说着话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红布包来,打开一看,包里包着的是数支细如麦芒的银针,照着驼龙的人中、百会、天牖、天容四穴就扎了下去。夏侯坚说:“就看这一针了。”
说来也怪,夏侯坚的银针下去已后不到十分钟,便见驼龙轻轻呻吟了一声,随后睁开了双眼。夏侯坚拔掉银针,驼龙扫视了一下室内的众人,轻声咳嗽说:“……天这么晚了……你们……还不休息?明天还要赶着建营房呢……”
众人一见驼龙醒了过来,都长出了一把汗,夏侯坚见状说:“既然夫人已经苏醒了过来,我也就告辞了。”
乔西龙令人取出三根金条,放在夏侯坚的手里,谢道:“多谢先生妙手回春。这几根黄鱼,就权作医资吧!”
夏侯坚将金条又塞给了乔西龙,说:“二爷,这么贵重之物我岂能要?恕老朽直言,别看夫人现在苏醒过来了,可这是回光返照。老朽见过的病人无数,因而敢 实言相告,夫人过不了今夜……”
夏侯坚说罢跨上他的小毛驴走了。
乔西龙呆呆地站在那儿,手中的金条落在了地上,泪水顺着这个彪悍勇武的汉子的腮边流了下来,他擦了擦泪水,三步二步走进了屋子里,坐在了驼龙的床边,安慰说:“嫂子,安心养伤,过些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驼龙攥住了乔西龙手双手,深情地注视着乔西龙,喘息着:“……西龙哥……我自己的伤我清楚……”
乔西龙一愣,嫂子怎么管自己叫哥?满脸的惊讶:“嫂子,您这是……”
望着乔西龙大惑不解的样子,驼龙轻轻地笑了:“……西龙哥……你还记得龙儿吗?”
乔西龙更加疑惑了:“记得,怎么不记得。”
驼龙把喜儿招到了身边,说:“……喜儿……把我的包袱打开……”
喜儿含泪打开了驼龙的红包袱,放在了床前。驼龙哆嗦着在里面拿出一个红绸包来,打开,里面包着的竟是一只水晶龙凤镯!
这只水晶龙凤镯和乔西龙的那只一模一样。那是娘在临终时交给她的,驼龙至今也不知道娘临终前给她这只水晶镯的来历,她想这东西是娘留给她的,就一直没舍得变卖,始终带在身边,驼龙怎么也想不到,这世界上竟还有跟娘留给她的一模一样的水晶镯,而且这只镯子是乔西龙的!
那天晚上,从乔西龙那儿回来,驼龙的心时太涌起了惊涛骇浪。龙少海不就是自己的父亲吗?早年也是从河北沧州旁观者清过来的,而且,娘临终前也交给她一只水晶龙凤镯,虽然娘没来得及告诉她这只镯子的来历,也从没告诉过她曾经订过什么娃娃亲,可她们家曾在海城西柳屯落脚,父亲被害,娘病逝,自己又被人卖到窑子里,所有这一切,跟乔西龙所说的该有多么巧合?看来,母亲临终前没能告诉她的就是这些。驼龙是又惊又喜,眼前的这位和自己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汉子竟是苦苦寻找自己的义兄,可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又有什么脸面和义兄坦然面对,毕竟,自己曾经是红极一时的妓女,大土匪胡世海的压寨夫人。
“西龙哥,你……还认得这只水晶龙凤镯子吗?我也有一只……”
乔西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他从自己贴身内认口袋里掏出了另外一只一模一样的水晶龙凤镯,两只水晶镯放在一起,交相辉映。
“你是龙儿?”
“…………”驼龙望着乔西龙,轻轻点了点头。
乔西龙痛哭失声:“龙儿,你让我好找呀,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
驼龙深情地望着乔西龙:“……现在还晚吗……”
驼龙又将梅秀贞叫到面前:“……嫂子……祝你和西龙哥永远幸福……西龙哥脾气不好……你要让着他点……”
梅秀贞哽咽着,不住地点头:“夫人,我会记住的。”
驼龙挣扎着将头倚在乔西龙怀中,脸上露出了幸福欣慰的笑意:“…西龙哥……我……不行了……能够死在你的怀中……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驼龙声嘶力竭说完最后一句话,头一歪,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乔西龙大声呼唤:“龙儿,龙儿!”
驼龙带着她的憎恨,她的爱恋,她所热爱的这世上一世美好的事物,走了……
第二天,乔西龙按回民的风俗习惯,为驼龙举行了隆重葬礼……
半月后,这伙抗日义勇军加入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
至今,在医巫闾山的将军拜母沟旁还有驼龙的荒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