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采臣干什么去呀?聪明的读者一看就明白,冯采臣忍着一肚子气,回家想办法去了。冯采臣心说家里头还有几件破袄,拿到当铺里还可换上几个铜钱,等到了家里打开柜子把手往包裹里头一伸,竟摸着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取出一看,冯采臣当时惊得是目瞪口呆。您猜怎么着,包裹里头竟藏着一锭十两左右成色极佳的银子。换了别人,见了这锭白花花的银子,说不定会怎样处理呢?可冯采臣就是冯采臣,他想都没想,拿着银子就来到了当街,拉着老和尚来到了酒馆内,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拣你们店里最好的菜蔬,做一顿上好的斋饭给这位师父享用。”老和尚道:“施主,老衲虽是出家之人,却从不吃素,经书有云: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冯采臣道:“掌柜的,做一桌上好的酒席端上来,我要和这位老师父痛饮。”
掌柜的心说你刚才还在我这儿赊帐、账呢,这会儿就有银子了?而且还想要一桌子上好的酒席,该不是在说梦话吧!可人家既然坐在那儿了,就不能把人家给撵出去,揶揄说道:“冯秀才,这一桌上好的酒菜少说也得七八两纹银,您出得起吗?”
冯采臣不动声色把银子往桌子上一放,掌柜的眼睛马上就眯成了一条缝儿,把上吩咐店伙计端上一桌上好的酒席来。老和尚风卷残云一般,不大的工夫就将一桌子酒菜吃了个精光。冯采臣看得眼都直了,又让伙计给端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来。喝着茶,老和尚这才说道:“冯施主果真是万里挑一的好人呀!我妹妹曾在您那儿打过银饰,她常跟我提起您的恩德,今日一见,此言不虚呀!”冯采臣叹息道:“老师父,我自恃心地良善,可至今仍是不名一文的穷秀才,不怕老师父笑话,我请您这顿饭资还不知是哪儿位过往神灵见我清苦难堪施舍于我的呢!”
听冯采臣这么一说,老和尚道:“冯施主,老衲见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是久居人下这人。不瞒您说,老衲今日前来,就是来为您指一条发财的捷路呀!”
冯采臣一听就来了兴致,赶忙给老和尚杯里的茶续满:“愿闻老师父赐教。”老和尚笑道:“冯施主,此时人多耳杂,老衲今夜子时必到您家中相告。老衲现已酒足饭饱,就先行告辞了。”老和尚说罢,飘然而去。
到了晚上,冯采臣就坐在灯下耐心地等着老和尚的到来。他越想今天白天包裹里发现银子的事儿越奇怪,莫非老和尚是个神人,见我贫寒,故意以银试我?冯采臣正想着,忽见眼前一亮,老和尚和颜悦色地从外边走了进来。冯采臣大惑不解,这门明明是关着的,老和尚是怎么进来的呢?
就见老和尚坐在冯采臣对面道:“冯施主,等急了吧!老衲恐白日人多,故此晚上来见。”老和尚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冯施主,此事不能明说,以防隔墙之耳。冯施主,老衲送你的那张画谶以后自会应验,天机不可泄露,你须仔细体会则个,老衲告辞了。”
冯采臣正要挽留,老和尚已经走到了院内倏然不见了,却见院中的天井上方仅有一盏明高的灯笼高挂。灯笼中的烛火正旺。冯采臣正惊愣间,就见那盏灯笼已经飘荡入空,转瞬间便消失在天际。外面,仍是星空闪烁,冷月无声。
冯采臣拿起老和尚留给他的那张谶纸,上面没有什么文字,只有一张画。画面上波涛汹涌,一只海船在浪里穿行。在海船的右上角,画着一个不知名的怪物。等冯采臣再度拿起这张画在灯下仔细观看,这张画竟又变成了一张白纸。冯采臣心想,老和尚送我这张画谶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五 倒运汉因果巧转运
冯采臣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忽听外面有人喊:“冯相公,快开门呀!”冯采臣这才揉了揉眼睛,才知外面已经大亮,于是一边答应着一边穿好了衣服走到院内,心说这么早谁来敲门。开门一看,冯采臣愣住了,门外站着的竟是平素里并无往来的泛海走货的商人申春河。
寒暄一番过后,申春河说明了来意:“久慕冯相公才学,早有结契之心。今知冯相公家境贫寒,读书无资,故有意请相公来结伴泛海走货,等赚了银子再来读书应试也不迟呀!”
冯采臣脸一红,施礼道:“不瞒申爷说,家中没有隔夜之粮,哪儿有置办货物的本钱呢!再者说,就是有人敢借给我,我还怕折本亏空了还不起呀!”
申春河一笑:“冯相公,如不嫌弃,我可以借你采买货物的本钱。如果赚了银子就还我,如果折了本钱,就权算作是我周济给冯相公的。不知冯相公意下如何?”
冯采臣心下暗忖,莫非昨夜老僧送我的那张画谶正应此事?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冯采臣也到转运之时了,想到这儿躬身道:“既然申爷这么信得过我冯采臣,那我就抖胆借银采买货物,和申爷结伴航海泛舟。难得申爷看得起我,我就借一百两为本如何?不过借的银子当立下借据为好。”
申春河二话没说,当即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冯采臣给申春河写下借据,按了手印。数日后,申家兄弟和冯采臣采办完货物后结伴远航了。申家兄弟采办了好些大明的物产,如丝绸、陶瓷、古董之类,回来时再从海外低价置办些奇珍异宝带回国内高价售出,因此利润极大,弄好了能赚几倍甚至十倍的宏利。而冯采臣只拿着从申春河手里借来的一百两银子买了几百篓子从辽河湾刚刚采摘下来的红苹果。申春河就劝冯采臣,苹果这东西本小利薄,到了海外怕没有识货,还是采办一些陶瓷之类的器物方好,冯采臣却道,采办陶瓷之类,下的本钱极大,还不如采办这些时新的果品,一来可解航海之饥渴,二来可分送一二,答谢申爷助我之力。申春河见冯采臣这么说,心下暗自嘲讽冯采臣果是个没有远见憨呆的秀才,成不大啥气候,嘴上却没再说什么。
两日后,申家的商船渐渐出了辽河湾双台子河口,直向碧海之中驶去。但见银涛卷雪,雪浪翻银,湍转则日月似惊,浪动则星海如覆,也不知行了多少海里,半个月后,船到了一个岛上国度。冯采臣暗自赞叹道,真不虚海外此行,长了见识。但见岛国之人均是金发碧眼,身着奇穿异服。申家兄弟都忙着上岸发货去了,只有冯采臣一个人在船上看船。闲坐无聊之时,冯采臣忽然想起舱内还有数百篓子红苹果,不知烂了没有,就吩咐伙计打开舱门,将几百篓子苹果给搬出来放在舶板上面。刚刚采摘之时只有部份红色,由于在海上飘泊多日,加之舱内一焐,整个儿全红透了,香气袭人。但见满船红焰焰的,远远望去,好似万点火光,一天星斗。
一时间引来几个岸上人前来观看,其中的一个领头的问道:“敢问这位客官,此篓内装的是何琼仙果品?”冯采臣就告诉他这是辽河湾产的红苹果,并请他品赏一只。那人拿起一只咬了一口赞道:“好个琼果仙品,真是个好吃!多少钱一只,我买一只回去孝敬老娘。”冯采臣壮着胆子伸出一个手指, 意思是说一文钱一个。那人一见,便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递与冯采臣,拿起一只红苹果高高兴兴走了。冯采臣回舱内一称,竟有八钱七分之多。余下人一见,纷纷拿出银子来购买冯采臣的红苹果。没钱的买一只,有钱的连着买上几篓,也就小半天的工夫,几百篓子红苹果竟被抢购一空,冯采臣数了数,总计卖了八千多两银子。
申氏兄弟回来后,见冯采臣净赚了八千多两银子,不禁暗自称奇,纷纷提出让他在此间多购置货物回去高价拍卖,冯采臣只是心足意满,申家兄弟只好摇头叹息。这一趟申家兄弟挣的银子也比以往多了数倍,人们在购买申春河的货物时,只要是买过冯采臣红苹果的人,也会争先恐后地购买申春河的货物。申春河想起那晚上神秘客跟他举荐冯采臣的事儿,方知此次真是借了这个昔日里被人讥笑的“倒运汉”的光了。
又在岛国盘桓了数日后,申家兄弟吩咐水手扬帆回航。
六 鼍龙壳胁暗藏宝珠
商船在海上往回航行,这一天忽然彤云密布,海面上刮起了罕见的大风,但见黑浪涛天,乌云敝日,偌大一条商船就好像颠簸在巨浪间的一片小小的树叶。申春河见状,急得焦头烂额,他走货泛海多年,像这样大的暴风还是头一次遇到,弄不好就会船毁人亡。晚上,又下起了暴雨。申氏兄弟急得如热锅之蚁,倒是冯采臣显得镇静自若。
第二天早上,云开风住,商船停了下来,众人一看眼前,眼前竟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孤岛。岛上丛林茂密,风景优美。申氏兄弟因为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惊吓,去岛上的兴致一点也没有,冯采臣见此时阳光明媚,岛上的空气清新,就和申氏兄弟打了声招呼,自己一个人向岛上走去。但见岛上琼花碧草,鸟鸣鹿跃,美不胜收,真如入了仙境一般。
冯采臣平素里最喜静处,今见岛上静谧景美,顿觉心旷神怡,早将昨天海上风暴之险忘得一干二净。这时,忽见一只白兔在他脚下跃过,那白兔浑身如雪,摇头摆尾,似乎对岛上来的这位陌生的客人以独特的方式表示欢迎。冯采臣来了兴致,竟一路追了下来。他快白兔则快,他慢白兔则慢。大约过了百米之遥,白兔钻进一片葳蕤的草丛之中不见了。
冯采臣拔开草丛一看,白兔没找着,却见草丛之中有一物突高,近前一看,竟是床大的一个败龟壳,大惊道:“不信天下竟有如此大龟!世上人哪能见过?我自到海外以来,未曾置得一件海外东西,今将此物拖回,说不定也是件奇珍异宝哩!”
遂解下腰间丝绦,穿在龟壳中间,打了个扣儿,拖了便走。到了岸边,申家兄弟及众水手一见冯采臣纤拉了一只龟壳回来,都嘲笑不已,尤其是申春兰,见了龟壳道:“回去后,人家问起,冯相公做的是什么买卖,我就说冯相公做的是乌龟买卖。”弄得冯采臣面红耳赤,好不尴尬。申春河斥责了兄弟一番,申春兰这才不言语了。
商船在岛边停泊了一日,第二天扯帆回航。也不知又飘泊了多少日子,到了大明的沿海一带,一打听,入了福州,众人这才欢呼雀跃,虽说离家还有数千里,可不管怎么说也到了大明的地界了。申春河灵机一动,何不将从海外置办的货物在福州转手,然后再购置一些福建的特产回去,这样,不就挣了双利?想到这儿,就吩咐水手拿了样品,在福州的街上转悠起来。冯采臣了跟着众人在街上逛起来。
走着走着,冯采臣一看前面有个波斯货栈,就对申春河道:“申爷,前面有家波斯人开的货栈,我们进去没准会谈上一笔生意。”申春河一听有理,就和众人走了进去。进去一看,货栈内都是从海外购置的奇珍异宝,真可谓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一位五十上下岁的波斯胡人正在柜台里边和一个漂亮的波斯女人闲坐。那女人看样子是他的妻子,一见申春河等人进来,便起身问道:“几位客官想购置些什么货物?”申氏兄弟听不懂波斯女人在说些什么,只好面面相觑。冯采臣见状,便和波斯女人搭上了话。
原来冯采臣熟读外藉,故此懂得波斯文。那波斯女人见冯采臣眉清目朗,文质彬彬,知道遇上了个有学问的人,于是就很高兴地和冯采臣攀谈起来。冯采臣说明了来意,波斯女人就和男人商量,那男人也站起身来和冯采臣洽谈起来。那男人告诉冯采臣,他叫玛宝哈,以收购贩卖海外货物为生,他们商船上的货物他可以一看。冯采臣抬眼看时,那波斯人玛宝哈在中华住得久了,衣服举止都与中华不大分别,只是剃须剪眉,深眼高鼻,显得有些古怪。言谈中得各,这玛宝哈专一与海客兑换奇珍异宝,不知有多少万数本钱。当冯采臣把波斯人玛宝哈的意思说给申氏兄弟听,申春河抱着冯采臣差点儿跳了起来。
在冯采臣的翻译下,申家兄弟从海外购置的货物一销而空,申春河纯赚了几万银子。这一次的赚的银子差不多是申春河数年航海的总和!这天晚上,申春河在舱内摆下酒宴,款待玛宝哈夫妇和冯采臣。
席间,玛宝哈夫妇和冯采臣攀谈得最为火热,玛宝哈就问冯采臣此次航海购置什么奇异的货物没有,玛宝哈说到这儿,申春兰就大笑起来道:“我们这个冯相公虽说没有购置别的货物,可却发的是乌龟财呀!”
玛宝哈是个中国通,就问冯采臣这位申二爷说的倒底是什么意思,冯采臣就领着玛宝哈来到舱内指着从海岛上捡到的乌龟壳道:“这是我从海外的一个无名岛上捡来的,故此申二爷常常以此来嘲笑与我。”
玛宝哈抚须道:“冯相公,你捡了一个千年不遇的宝物呀!”
当下挽着冯采臣的手来到席上对众人介绍起了龟壳的来历来:
“诸位有所不知,冯相公捡的这个龟壳就是个价值连城的的宝物呀!此壳乃是海中修炼的鼍龙之壳。诸位枉在海上行走多年,连这个也不知晓?诸位岂不闻龙有九子乎?内有一种便是这鼍龙呀!其皮可以幔鼓,声闻百里,所以谓之鼍鼓。鼍龙万岁,到底蜕下此壳而成龙。此壳有二十四胁,胁胁完全,按天上二十四气,每胁中节内必有大珠一颗。若是胁未完全成熟时节,成不得龙,蜕不得壳。也有生捉得来,只好将皮幔鼓,其中胁内也未有东西。直待二十四胁,胁胁完全,节节珠满,然后蜕了此壳变龙而去,故此壳是天然蜕下,气候俱到,胁节俱完的。与生擒活捉,寿数未满的不同,所以有如此之大。这个东西,我们肚中虽是晓得,知他几时蜕下?又在何处守得着它?壳不值钱,其珠皆有夜光,乃无价之宝呀!”
又恐众人不信,便当众打开龟胁一看,果然胁内暗藏鸡蛋大小的宝珠,取出一颗后将蜡烛吹灭,果然闪闪发光,舱内照耀同白昼一般。众人这才深信不疑,申春兰此时眼睛睁得老大,恨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跟冯采臣上岛去呢?
这时就听玛宝哈道:“冯相公,此去北海辽河弯尚有数千里,路上强匪众多,不如将鼍龙壳卖给我,你看如何?如冯相公愿意,我可出银五十万两。”
冯采臣一想,玛宝哈说的不无道理,于是这答应将鼍龙壳卖给了玛宝哈,玛宝哈不失前言,递给了冯采臣一张五十万两的银票。当冯采臣看到这张五十万两的银票之时,高兴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方知老和尚那张画谶不虚。心中暗想,从此以后,再没有一个人敢小觑我冯采臣了!
七 脱险境他乡遇红颜
事情并没有像冯采臣想的那样美好,这天晚上,大雾迷漫,商船即将到辽河湾双台子河口时,船上的水手们惊呼:“不好了,有海贼!”
申春河兄弟和冯采臣正在舱内兴高采烈地想像象着船到岸后的美好,申春河笑逐颜开道:“冯相公此次航海走货,真是时来运转呀!我有一朋友,家住广宁府,他家有一女,年方二八,长得姿容秀丽,知书达理,正待字闺中,如冯相公不弃,我愿为媒前往说之,此乃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好姻缘呀!”
冯采臣长了这么大,还没有一个人为他提过亲,说过媒,今见申春河如此热心,连忙称谢。申春河甚至还诗兴大发,赋诗一首:“这真是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顽铁生辉。莫与痴人说梦,思量海外寻龟。”
正在这时,忽然从舱外慌慌张张跑来一个水手,禀报道:“二位老爷,冯相公,大事不好了,河口里发现海贼向我们袭来!”
申春河的脸当时就变了,冯采臣更是惊惶失措,倒是申春兰遇事不慌,显得比较从容镇静,吩咐水手道:“我们船上还有数门火炮,海贼来时定让他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