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这种事?”刘杰的眉心皱成了一个黑疙瘩。
“你会拿自己和妻子编故事吗?除非你是疯子。”
“你要了他多少钱?今天上午的暴力之下,他向你承诺的?”刘杰突然问。
“十万,多吗?那是对林蔚母子一生的补偿,至手精神上的,他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刘杰笑了:“林蔚是你的妻子,她现在怀了孩子,谁能症明是教授的,老兄,你们这不会是夫妻两个合伙起来搞敲诈吧。10万元,这的确是笔不小的数目,钱能通神,什么事做不出来啊,我知道教授是极爱面子的,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这会的刘杰,尽管凭直觉能感觉到肖钢说的可能是事实,但从感情上,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周文祯是这样的一个好色纵欲,无情无义,没有廉耻的无赖之徒。
肖钢冷笑一声,“你真想做孔夫子的孝子贤孙吗?这很好,可是千万不要把经典学歪了啊!我不怪你要维护周文祯的师道尊言,毕竟是有将近十年的师生情谊了,他可能已经成了你心中的偶像了,不过你要是了解他的真面目以后,还要竭力维护所谓的师道尊严就太可笑了。实话和你说吧,我不可能有孩子,因为从小受过伤,我不可能和林蔚一起去搞讹诈,一是我们刚刚办完了离婚手续,搞讹诈我得不到一分钱,这二嘛,我不缺钱,我是个经商的,10万8万的对我来说是九牛一毛的小数目,你还想问什么?”
“那为什么?”刘杰已经没有了理直气壮。
“为了讨个公道!为林蔚母子讨个公道!一是林蔚从此不会再接受我一分一厘周济。二是林蔚将来的生活肯定会有困难。三是那个流氓有义务要承担这母子的经济负担,所以,我的行动只是替天行道,其实林蔚收不收他的这笔钱我还说不准呢。”
“你没有和林蔚商量这么干了?”刘杰问。“她能让我这么做吗?她是很要强的。”“那以后呢,她会收吗?”“总有办法让她收的,她要生活呀!”
肖钢看着刘杰突然问:“你说这个人渣该不该教训?”“这……要看是不是事实了。”
“如果准确无误呢?”“那,人人都该教训!”刘杰长叹了一口气。
“我想我们是打而成交了。”肖钢苦涩一笑。
“我不希望如此!”刘杰平静地说。
“我懂你的意思!”
傍晚的校园,凉风拂撩,寒气袭人。
刘杰心事重重地往周文祯家走来。整个下午,肖钢的话深深地触动了他,“你了解你的教授吗?”“人品,那可是一个人最本质的东西呢。”“他是一个人渣,社会的人渣!”就像是击碎了心中的偶像,周文祯的形像渐渐模糊起来。曾几何时,刘杰以周文祯为楷模,以做他的学生而自豪。他常常是有意无意地效仿周文祯的举止言谈。他希望把周文祯的美德全部吸收过来,使自己成为一个像他那样尽善尽美的人。而突然有一天,一阵狂风吹开了周文祯的面纱,他猛然发现,那面纱掩盖下的美好,神圣原来是那么一张丑陋狰狞邪恶的脸。他大失所望。头一下子空虚得像一个黑洞,很深很深的黑洞。
刘杰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曾不止一次地间自己:周教授会是那种人吗?周教授可能会对一个女性始乱终弃吗?周教授可能会把一个已经怀了孕的女人一脚踢开吗?他越是这样提问就越是心乱如麻。肖钢说的是对的。否则,周文祯怎么可能会认下这笔十万元的欠款呢?周文祯为什么会遭一顿暴打之后敢怒不敢言?周文祯为什么在自己面前拼命地淡化事情的真相?仅凭一个老知识分子爱面子的解释是绝对说不通的!知识分子是好面子,可他们还有可杀而不可辱的气质呢。周文祯有鬼!他做贼心虚!
刘杰走到周文祯家门口,脚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了。
门虚掩着,刘杰在门口踟蹰不前。现在他真有些害怕了。他怕面对周文祯时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厌恶情绪,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些言语上的不恭,甚至会导致一个不愉快的离别。要真是那样,他们之间近十年的师生情谊也就丧失不远了。刘杰不想这样。周文祯毕竟是他的导师,授业解惑对他有恩,更何况他是他的领导,他们现在还在合作课题呢!刘杰在门外又转了好几个圈,直到稳定了情绪,才忐忑不安地走进了那个熟悉的门。
客厅里没人。
刘杰刚想问一声,就听见文文屋里传出了争吵声。
“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看看自己,像个当爸爸的样吗?”文文的声音里听得出轻蔑。
“文文,爸爸哪一点对不起你?这一年多你要这样横眉冷对?”周文祯在压着激动的情绪。
“你做了什么还用我来提醒吗?”
周文祯的嗓门提高了八度:“文文!你这是在跟谁说话?是谁教你能这样对待父母!”
“你少提我妈妈,你欺骗得她还不够吗?我每看见你对她的那副虚情假意的样子就恶心!”文文的声调更高。
“虚情假意?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多次在”红房子西菜馆”看见你对另外一个女士也在同样的亲密无间!”
“红房子……”周文祯的声音低下来,语调中明显的底气不足。“你什么时候在那见到过我?这是不可能的。我怎么会……”
“是啊,你怎么会这样大意。天地真是太小了。没想到吧,我在那里打工已经一年多了,还有什么看不见的?够了吧。还想问什么?我本来是不愿意说的,不是担心你,是怕伤了妈妈。你今天道貌岸然地非要来教训我。现在,满意了吧。”
“文文,我……其实你不懂。”
“你还想让我懂什么?也像你搂的那个女人一样。找个老头子样的有妇之夫?拜托了,我可以自己教育自己,用不着你费心。对不起,我要上班了。顺便提醒一句。以后当心一点,不要让这种男盗女娼的事再落到我的眼里。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文文说着推开门,跑了出去。
周文祯沮丧地出来,看见坐在客厅里的刘杰大吃一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他问。
“来了一会儿了。”刘杰不想隐瞒。父女的对话证实了肖钢所说的事实。周文祯的形象彻底崩塌了。刘杰所以没有立刻转身离去,纯粹是出于最起码的礼貌。因为周文祯找他有事。
“你都听见了?”周文祯弓着腰给刘杰倒了一杯水。
“听见了。”刘杰毫无表情地回答。
“文文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不知道在哪听了几耳朵捕风捉影的事,就真事似地回来乱吵乱闹。现在的孩子们,真是了不得了。”周文祯摇着头,做无可奈何状。刘杰觉得他的样子十分滑稽。他岔开话题问:“不知道您今晚找我来有什么事?”
“噢,是这样,我想问问你……唉,真有点不好意思,你现在手头有没有积蓄呀?”“有!有事吗?”刘杰明知故问。“我想,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点应应急!”周文祯的表情很难受。“能问问做什么用吗?”“是这样,我有个朋友要做一笔生意,差一点钱,找到我。因为他从来也没向我开过口,所以……你看,我真是没办法。”周文祯为难地说。
“做生意呀?那可不行,我的钱是准备结婚用的。”刘杰认真地说。
“结婚?和谁结婚?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周文祯显然不信。
“你认识啊,去年秋季,在云南昆明。”刘杰看着周文祯笑了笑,表情有点特别。他是为周文祯借钱的借口感到可笑。做生意?是做生意!感情生意!真想不到周文祯说起谎来会这样地镇定自如,难怪林蔚会迷失,难怪自己会上当。刘杰的笑无意中流露出了一种冷蔑的表情。
周文祯大吃一惊,他误解了刘杰的笑。直愣愣地看着他问:“你是说……何琦!”
“是的,没错,当然是何琦!我今天上午刚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她离婚了。”刘杰扫了周文祯一眼,狠狠地骂道:“这些混蛋的男人,真他妈的该杀!”
“她,她离婚了?真的离婚了。你都……知道了?”周文祯脸色煞白。
“当然,她都告诉我了。”刘杰随口说道。
“她都……告诉你了!可是,可是这……”周文祯一屁股坐在靠椅上,蚊子声地说:“这是她允许的,是她允许的呀。”
“你说什么?”刘杰糊涂了。继而猛醒。“你再说一遍!”
“还有什么可说的!不就那点男女之间的事!”周文祯沮丧地低下了头。
“我让你再说一遍!”刘杰狮子似地咆哮了起来。
周文祯无奈,他了解刘杰的脾气,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把和何琦交往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在叙述的过程中,他竭力地说明何琦是如何发疯似地爱上了他,而他又是如何同情她的孤寂无助。他是想给她一些安慰,一些快乐,只是没有把握好分寸。“真的,我没有把握好分寸,我很不好,真的很不好!”他缩成一团,低着头,像一只软了骨头的瘟鸡。
刘杰傻了,那一刻真的是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周文祯会对何琦一个他从内心钟爱多年的女人也下了手。何琦?怎么可能啊?这样一个平时本本分分,做事谨小慎微,举止从容大方的女人会允许周文祯的彻底侵入?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可是这是周文祯,这个流氓亲口说的。以他的自私,怯弱,他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引火烧身的。更何况刘杰还是他的学生。
不知什么时候,刘杰的拳头已经紧紧地攥住,并在不住地发抖。何琦完了,彻底完了。她被眼前这个衣冠禽兽毁了,彻底地毁了。刘杰的心被撕扯着,割裂着,痛苦万分。
“刘杰,我不知道你喜欢她,真的不知道。否则我怎么会……”
“住口!”刘杰大喝一声站起身来。他指着周文祯说:“我今天才算真正认清了你,原来你是这么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你真能下得了手,真敢做得出来。对她。这样一个特殊的女人。”
“真的是她允许的。真的是!你不要看她表面上……”周文祯辨解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混蛋!”刘杰上前一步。吓得周文祯赶紧眨巴着眼睛闭上嘴。“你听着,你这个畜生!认识她的人谁都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悲呀可悲,她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碰上了你这么个情场老手!她真是太傻、太天真、太愚昧了。今天,我……”刘杰的拳头呼地举了起来。周文祯吓得赶紧抱住了头。
刘杰觉得周文祯的那副样子愈发可卑,可厌。他蔑视地扫了一眼他微弓的身子,放下了手,冷冷笑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曾经当过几天我的导师,如果不是因为你已经有了报应,我今天非亲手废了你不可。你已经是罪有应得了。真是苍天有眼。我想你以后就是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再去欺骗那些痴情的女人了。狗一样地活着吧,你这个……人渣!”
刘杰转身,踢门而去……
周文祯窝在椅子里,吓傻了。他的手不由自住地摸向下身,顿时疼得冒出了一身冷汗。一天的功夫,肖钢打了他,女儿训了他,刘杰骂了他,他无形中背了十万元欠款不说,还残了身体,真的是报应呀。他想起来何琦的话,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身体很乏,想躺一会儿。便软软地站起,一步一晃地走向卧室。一推门,竟呆住了…
冯婉珍坐在床边,身边是一只收拾好的提箱。
“婉珍,你在家?”周文祯强做镇静地走上前来,像往常一样地伸出手去,想要扶她的肩膀。冯婉珍一侧身闪开了。周文祯无力地问:“你今天怎么没上班啊?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他尽量使声音柔和。
“我要是上班了,不就错过了家里的好戏连台了吗?”
周文祯一下子垮了。冯婉珍都听见,都知道了。他生命中唯一的一块安静的港湾也丧失了。他现在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他不论说什么,得到的都会是一顿更加激烈的羞辱。而今天,他得到的羞辱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冯婉珍又忙着在衣柜里找东西。
周文祯问:“你要到哪去?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这和你没关系。”冯婉珍淡淡地说。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们是夫妻呀。”
“夫妻?是我瞎了眼。”
“可我没瞎。我们是合法夫妻呀。”周文帧抓住了冯婉珍的手,紧紧的。
冯婉珍厌恶地甩开他,冷冷地说:“放心,我会很快结束这个契约的。”
“为什么?就为刚才他们吵吵闹闹的那些事吗?你听我解释,听我说……”
“我没兴趣听你解释,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还是分开的好。”
“分开?你身体不好,能到哪去?再说,我们都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就走啊!”周文祯绝望地叫道。
“你不要再叫了,叫也没有用!我是绝对不可能再和一个流氓,骗子一起生活的。你的事我管不了,但是我现在一看见你,就觉得恶心。现在好了,我决定走了,从此后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不是还要在学生们中间开展爱情心理的讨论吗?你去讨论好了,现在的年轻人不再那么容易上当受骗了。我相信这一点。”冯婉珍轻淡地说着,但字字句句都像重锤一样砸得周文祯喘不过气来。他第一次发现冯婉珍原来也是这样一个硬派的女人。他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是不可挽回的了。
一阵门铃声响起。冯婉珍走去开门。
进来的是冯婉珍的哥哥冯凯旋。他进门就问:“电话怎么这么急,出了什么事?”
“我要回家去住几天。”
“出了什么事?”冯凯旋用眼睛询问周文祯。周文祯扭开了头。
“没什么事,想回家换换环境。快帮我提箱子。”冯婉珍硬把箱子塞在冯凯旋手里。冯凯旋不知就理地随着冯婉珍走。临出门时,他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周文祯,周文祯还是副木呆呆的傻样子,站在那,没有表情。凯旋叹了口气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周文祯无神地坐在床上。台灯把他干枯的身影斜挂在墙上,活像一张狰狞的画皮……
列车启动了。鳞次栉比的高大建筑渐渐远去,消失……车轮飞转,风驰电掣。车窗外,铁路沿线的绿荫旷野一派生机盎然。
刘杰凝视远方黛绿色的山峦,沉默不语。从昨天上午到现在,他一直被何琦困扰得寝食不安。上午,接了个朋友的电话说何琦离婚了,他立刻被烧得头脑发晕,当即对着话筒口吐狂言:我若娶不到何琦,誓不为人!晚上,听了周文祯的表白说何琦迷失了,他又一下子像跌进了冰冷的深谷,从头寒到脚。他感到,他恐怕今生今世永远也得不到何琦了。10多年了,他太了解何琦,她是那么纯粹,那么善良,那么仁厚的一个女人,她一旦相信了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是不会有任何设防和保留的。她会把自己整个身心都交出去。如果她被伤害,那就一定是致命的,彻底的,终生难愈的。她会从骨子里彻底地粉碎掉。现在,刘杰不知道该如何见她,更不要说如何保护她了。弄不好……
刘杰听着车轮有节奏的声响,脑子里不住地胡思乱想。
“先生,对不起,请让我拿一下包。”一个清清嗓音的女人站在刘杰面前。他这才意识到坐了别人的位置。他连忙起身和那女人调换了座位。女人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翻开夹着书签的一页静静地看了起来。
刘杰从听到声音那一刻就注意起了这个女人。她像何琦,声音像,长得也像。她也是40岁的样子,眉清目秀,举止端庄,连拿书的姿势,看书的神态书内放置书签的习惯都和何琦一模一样。刘杰不由被吸引了。他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她手中的书是什么名字。可是努力了半天就是看不到封面,他又得寸进尺地往前探了探脑袋。
那女人抬头看了刘杰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