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琦现在很想哭,很想在建伟宽厚的怀里大哭一场,甚至是耍娇做一回女人,她几乎很少对他这样做过,就是在恋爱时做得也很矜持、很在意、很有分寸,他们是在行君子和淑女之道。现在她明白了,那是多么的可怜,可悲,多么的愚昧、无知啊!她现在想放开一次,作为建伟的妻子,她应该是责无旁贷的……
可就在这时,她的大脑又失控了,她做不出来,如何努力也做不出来,她无法给建伟这最后的热烈,她身上的每一部位都不听她指挥,她终于泪流满面了,过去做不出来,现在不能做,她感到对不起建伟!她不是一个好女人!
吴方握着话筒为难地说:“何佳,今天我去不了你那,下午向部里汇报工作,可能会搞到很晚。”“不管多晚,我都等你,你一定要来!”何佳坚持着。“可是,我怕太晚了影响你休息,我又不能留在你那。”“为什么不能,只是你没那个胆子,家里有只老虎。”“你又不讲理了,那好吧,如果时间早我就过去,行了吧?”“不行,什么如果呀,如果你今天不来,那你以后就别再来了。”“你可真要命!好好好!我一定过去!这样总行了吧?”
他放下话筒,无奈地歪在了椅子上,今天下午没会,他是在说谎,他这是第一次对何佳说谎,但所以如此,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半个钟头前,他接了苏红的电话,苏红要他下班后早点回家,说是有重要的事情,他问什么事?她说回来就知道了,他心中一下子敲开了小鼓,什么事?他不安地猜测着,苏红平日很少往单位里打电话,莫不是她知道了他和何佳的事?他有些紧张,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到底还没潇酒到什么事都不在乎的地步,今天怕是要后院起火了?他心里烦躁起来,有些六神无主了。
半年多来,吴方在何佳和苏红感情的天秤上已经严重倾斜了。但是,吴方越是对何佳有情,就越是下不了决心“了断”苏红,因为他越来越清楚,现实不允许,他原以为,和苏红离婚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他可以继续在经济上照顾她,也可以继续在生活上帮助她,直到她找到新的伴侣为止,可事实上,这方法对苏红是行不通的,原因在于,苏红不仅是一个身体上残疾的人,同时也是一个精神上残缺的人,这精神上的残缺,是吴方20多年一手“培养”的结果,苏红的任性、娇情、持家的低能绝非一般女性所具有,更不是一般男性所能容忍的,如果吴方离了苏红,苏红的下半生注定了是要一人独处的可是20年前,吴方是在苏红即将残疾时义无反顾地同她结婚的,当时是信誓旦旦要照顾她一辈子的,现在却出尔反尔,半路上扔下她不管,这不仅于情于理说不通,社会舆论也说不通啊,吴方现在是骑虎难下,他既不能伤苏红,也不想伤何佳,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吴方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苦思冥想,烟抽得满屋子青烟缭绕,最后,他使劲揉碎了空空的烟盒,狠狠砸了自己的大腿一拳,心里骂道:“你这个大混蛋,大色狼,臭狗屎!谁让你色胆包天惹了两个女人呢,活该受夹板气,活该自做自受!”他出了大门,对司机一摆手,“回家!快一点,送我回家!”司机一踩油门,骄车飞也似地驶上了三环。
推开家门,吴方愣了,厨房里噼噼叭叭传出一阵煎炒声,苏红亲自下厨,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听见动静,苏红从厨房拐了出来,身上系着花围裙,头上冒着热汗珠,脸上却是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
“要请客?请谁呀?”吴方连忙脱衣服换鞋。
“请客?”苏红斜了吴方一眼,“对对,没错,就是要请客?”她一笑,又转身欲回厨房。“别别,你歇着,菜我来做,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了呢?”吴方说着就要解苏红腰上的围裙。
苏红一闪身躲开了,“能出什么事?除非是你没事找事!”
吴方一惊,赶紧说:“做什么菜?我来!”
苏红人在厨房门口一挡说:“今天不用你,尝尝我的手艺,吓你一跳!”她一扬头,乌黑的发卷在吴方眼前松松摆动,散发出一种馨人的清香,果绿色的衬衫把她鹅蛋形的脸衬托得更加白皙润泽,她还很漂亮,尽管已是知天命之年用丰韵犹存来形容非常恰当。
吴方傻楞楞地站在原地没动,脑子却没敢闲下来,苏红从没有下过厨房,天王老子进门也不下,平日里她最讨厌家里请客,每当有人来,她都会借故躲开,很晚才回来,可今天是怎么了?有何方高人韵士选胜登临,劳动她屈尊下厨,事必躬亲呢?
吴方推开厨房门,探进头去问:“真的,让我做点什么?”
“你累了,我坐着干呢,你就别瞎操心了。”苏红软软的声音和一阵叮叮当当的切菜声显得十分悦耳动听,吴方感到心里一阵发热。
怎么会这么嗲?女人对她所爱的人才会撒娇,发嗲,吴方有些蒙了。
他进了卧室,不由得又是一愣,双人床头的墙上,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帧他和苏红的结婚照,那是一幅有20寸大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吴方和苏红都很年轻,吴方穿着军装,一股潇洒的英风豪气,苏红清灵秀美,一种玲珑剔透的清纯韵味。
吴方想起当时照像的情景,那天,他拖着苏红领完结婚证,一同来到家门口的一个小照相馆,照相的师博让他们坐紧一点,再坐紧一点,苏红僵着,他却幸福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靠了上去,师傅调好焦距说,你们怎么歪着,坐正了!他这才发现,由于他靠她躲,他们几乎成了一边倒,于是,他一把扶正了她,手却没有再离开,她娇嗔地一笑,闪光灯亮底片上留下了美好的影子。结婚后,苏红要把这张照片放大挂在家里,他不以为然,男人对这些事情从来都不会太上心,后来,不知怎么的照片就没挂,可谁知道20年后却挂出来,吴方欣赏着照片,别一种滋味涌上心头,现在看来,这张照片真是好极了,年轻、漂亮、甜蜜、有朝气,照片一下子让他回忆起了许许多多幸福的往事。
床头柜上,苏红和女儿晓晓亲吻的照片也热烈地望着他,晓晓在外地上大学已经两年多了,吴方记得每次女儿临走时都要小大人似的叮嘱他:“让着点妈妈,我在外面也就放心了。”吴方就会胡噜一下她的头发,那笑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吴方靠着枕头,苏红营造气氛的用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他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苏红已经察觉了他的不忠,但究竟察觉多少他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苏红想找回过去,想挽救这个家,吴方不想再看照片了,它让他心烦,不舒服,他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是狠成了个恶魔也不敢再向苏红提离婚了,他不能置苏红的感情不顾,不能视苏红的努力不见,如果那样,他们即使离了婚,他也永远摆脱不了她那双忧怨的眼睛,如果她再出点什么闪失,他就一辈子还不完这个良心债了。
这天傍晚,吴方是第一次躺在自家的床上,体会着让苏红伺候的滋味。胡思乱想中,不知怎的,他的眼圈就红了。
“怎么了?不饿?还是想等着我来喂呀?”苏红站在了床边。
吴方翻身坐起,搓着两手问:“客人来了吗?是谁呀?”
苏红抿嘴一笑,“你猜。”
吴方摇头,一脸迷惘。
苏红推了他一把,“傻瓜,是你呀。”
“我?别闹了!我有什么好请的,别是”鸿门宴”吧。”吴方真是犯傻,心理想着嘴上就滑出来了,滑出来了,又心跳不已。
“今天是什么日子?忘了?”苏红好像没注意他的失言。
“星期三呀,你知道的,我是从不记日期,只记得星期几。”
“真是当官当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我再提醒你一句,25年前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再说不出来可不要怪我恼啊。”苏红的声音有些出气不匀了。
吴方恍然大悟,连忙拍着脑袋叫道:哎呀,怪我,怪我,真的是怪我,结婚纪念日怎么能忘呢?只是工作太忙,还真的给忘得一千二净了,该死,真该死!”
苏红哼了一声,这才晴了脸,她瞪了他一眼说:“工作太忙?说得倒也是,外面的世界多精彩,要家于什么?结婚纪念日又算什么?小题大作,真的是小题大作嘛。”
“我错了错了错了?还要怎么样?改天一定专门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今天,当然也不能饶了我,我认罚,先罚酒三杯好不好?”吴方说着还真的找出了一瓶“二锅头”,自斟自饮地罚自己喝了三杯酒,苏红也不阻拦,看着他诚心诚意地把酒灌进肚里,才抿嘴一笑,又给他倒了一杯早已准备好的张裕红葡萄酒,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良辰美酒奈何天!那晚上,他们各有各的心事,酒喝得很多很多,菜吃得却很少很少。因为苏红的手艺实在是不好恭维,做的鱼忘了放醋,炒的菜多放了盐,炸的鸡翅糊了锅底……几乎每样东西都不到位或做过了头,但是两个人吃得却兴致很高,全在那份情啊。很久了,他们没有这样痛快地吃过饭了。
最初,吴方还想着何佳的事,到后来,他几乎把她给忘了,真的是忘了,猛然想起时,已经快10点多了,他不安地看了看表。
“怎么?晚上还有事?”苏红问。
“有个材料要赶一下,明天要上报,我可能要回办公室一下。”吴方想着托词。
“你真忙啊,称得上是”日理万机”了。”苏红明显地不高兴了,她端起杯,咽了一大口酒。
“不要再喝了,你要醉了。”吴方把酒瓶放到了桌下。
“你不要管,做你的工作去吧!我一个人惯了,守着空房多安静。”苏红摇晃着站起来去拿酒瓶,却一下子失控倒在了吴方怀里。
“去躺一会儿,你今天真的是喝多了。”吴方扶起苏红。
苏红脸色潮红,泪眼婆娑,细长的手抓住吴方的衣袖不放。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吴方急了。
“不,不是!我不让你走,今天晚上你哪也不要去!陪我!好好陪我一晚上,好吗?”苏红把脸伏在吴方怀里,50多岁的人了,娇柔得像个纯情少女,她不管,她要保住她的丈夫,收回他的心,为此,让她做什么都行。
“好好!我不走,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放心了吗?”吴方哄着苏红,给她脱衣服,盖被子,他刚一转身,她又抓住了他的手,他耐心说,“我去收拾一下桌子,你放心,我真的不走。”吴方把苏红的胳膊又塞进了被子,去收拾厨房了。
苏红趴在枕头上等着吴方的回来,她听见他刷完了碗,又去打了一个电话,声音很小,很急,像在向谁解释着什么但那边的电话很快挂断了,他在电话机旁站了一会儿,又拨了几下号码,终于没等接通就挂了,直觉告诉苏红吴方的电话是打给一个女人的,没错,肯定是一个女人那声音的爱怜兼生小心翼翼,焦急无奈,除了给女人,还能给什么人呢?心里委屈,泪水哗地流了下来,苏红用被子捂住了头…”
“开门,何佳!你听我解释。”吴方趴在门缝轻轻地呼唤着。
他叫几声就不安地回头张望一下,生怕碰上了左邻右舍的熟人,平日,他都是用自己的钥匙开门,可是今天,何佳从里面插上了,任她怎么叫就是不开,万般无奈,他终于火了,猛砸了两下门叫道:“你摆谱摆得也可以了吧?我再问一遍,你到底开不开门?要是真不开的话,就不要怪我无情无义了。”吴方跺着两脚佯装下楼,下了几级,又悄悄走了上来,果然,门里传出响动,只听嘭地一声,门被拉开了,何佳站在面前,粉面含威,怒目而视。
吴方笑了,侧身想进,被何佳一扭身挡住了。
“你……”何佳咬着嘴唇,泪光在眼中闪动。
吴方把一个指头竖在嘴边,又摆了摆手,还要往屋里钻。
何佳猛地推了吴方一把要关门,不料被吴方挤进了大半个身子,她恼怒地拼命往外推,他死抓着门框用力往里挤,就这样,他们-个在里,一个在外,你推我挡,互不相让,展开了…场无声的对抗战,僵持中,楼道里突然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两个人一下都慌了,何佳松开了手,吴方借机钻进了屋,随手反身关上了门。
“你还来干什么?我昨天不是和你说清楚r吗?以后我们……一刀两断!”何佳擦着眼泪转身进了卧室,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透着无限的悲凉、失望和忧伤。
吴方长长地叹了口气,掏出烟点了一只,何佳的哭声让他有些烦,女人都这么难哄,昨天,对苏红他哄了半夜,今天对何佳他恐怕要哄半天了,他思忖片刻,终于还是要去向她解释清楚进了卧室,他吃了一惊,几天不见,屋里的变化可称得是天翻地覆了,以往的灰曙、清冷、单调一扫而空,屋顶上悬挂着拉花、彩灯、墙壁上吸附着风铃、彩球,床前的空地上,还别出心裁地竖起了一棵点缀着万点“霜雪”的“小松树”,树上七七八八地挂满了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小物件,这已经不像一间单身女人的宿舍了,倒更像是一间特意布置出来的游艺室。
吴方好奇地碰了碰树上一只小盒子,不想却牵动了一串铃响叮咚,“这是干什么?学洋鬼子,过”圣诞节”呀?”吴方坐到何佳身边,摸着她的头问。
何佳哇地一声哭了,把头捂在被子里,肩膀不住地抖动着。
吴方赶紧俯下身去,小心地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过……昨天我真的是有事。”
何佳挣开吴方的手,坐到了床的一角,伤心地抹着眼泪,昨天,她就是坐在这里熬了整整一夜的,那是多么漫长的一夜啊!何佳关注着门外的每一个细小的声响,她相信他会来,一定会来的,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会来,从他们相处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失约过,可是,天上没下刀子,他也没来,10多点钟,他打来个电话,说晚上有事实在走不开,她当时就把电话摔了,她想,她都摔电话了,他一定会来了,可是,事与愿违,她眼巴巴地等了一夜,直到东方欲晓,大地复苏,他不仅没来,连个电话也没再打来一个,他把她的心给伤透了。
“听我说,昨天是苏红找我,她的确是有事。”吴方不想瞒何佳。
何佳愣了一下,停止了哭泣。
吴方接着说:“你知道,昨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苏红打电话给我,又破天荒地下厨房做了很多菜,我没办法不回去,后来,后来她喝醉了,哭了,我实在是走不开呀,我怕她出事,真怕她出事。”吴方说话的时候,烟抽得很凶,一口接一口的,好像那样可以给他增添力量,他等着暴风雨的到来。
果然,何佳冷笑了,她抬头直视着他,“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昨天你摔了电话,我一夜都没睡着,我是实在放心不下你。”
“你放心不下我?笑话,这么一个值得喜庆的日子,你还能想得起来我?真是奇怪,我算什么?在你眼里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玩腻了的小女人嘛。”何佳还在笑,笑得很放肆,很夸张。
吴方郑重地说:“何佳,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说的都是实话,苏红现在已经感觉到了我们的事情,我不想太深地伤害她,你知道她身体有问题,我……我怕欠一笔良心帐。”
“你就不怕欠我的什么债?是的,你不欠我什么,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契约的。”
“不!我也欠你的,真的!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吴方苦恼地说。
何佳冷笑道:“怎么办?好办得很,你应该立刻回家去,守在你老婆身边才对,怎么还有心思满世界寻花问柳呢?”她的话从牙尖里挤出,像刀子,锋利无比,吴方的心被扎出了血,他沉默不语,从什么时候开始何佳变这么尖酸,刻薄了?那变了型的脸怎么就像是一个市井的刁钻女人呢?那曾经迷人的美丽、善良、温柔都哪里去了?
何佳还在喋喋不休,“走啊,还赖在这里干什么?我今天没情绪供你享受。”
“别这样,你这不是自己作践自己吗?”吴方痛苦地说。
“我作贱自己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管得也太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