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可是我做不到,你知道你把我的心搅乱了,乱得一塌糊涂,我现在真不知道自己一天到晚在干什么,我真怕哪一天……”何琦语塞了,声音低沉,凄婉,她想说,我真怕哪一天你会离开我,可是她不能说,她不愿说,她怕周文祯笑,怕他看轻了自己,可是这念头从一开始就印在了脑子里。
“哎!”周文祯突然压低了声音:“我现在要小声一点,她回来了。”那声音是从嗓子眼发出来的,有些萎琐,虚假,也有些软弱无力,何琦听起来很不舒服。可是没办法,她确实在电话里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她像是受了传染似地也压着嗓门小声答道:“好吧,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实在不方便,我们改日再谈,要不要我现在就把电话挂了?”
“没什么,她做饭去了,你说吧,我听着呢。”周文祯声音虽小,但好像心绪并没有乱。
“想我吗?”何琦把脸贴在话筒上,她好像觉得周文祯的脸就贴在她脸边,他的唇就吻在她耳边,他的手就环着她的发际,何琦变了,变得一反矜持羞涩的常态,一下子就热烈起来,她现在十分需要周文祯,需要他的温柔,需要他的爱抚,她真想通过电话线把周文祯吸过来,她想见到他,想拥有他,因为她女人的秉性是被他给激活了的,她理所当然热烈回报,可是,周文祯却不属于她,他是属于冯婉珍的,属于林蔚的,她充其量只是他的一个朋友,一个电话也不能痛快打的朋友,何琦突然想哭……
“想我吧?”何琦又问了一声,声音有些发抖。
“想的。”周文祯回答得很理智,不像她,在电话里都能听出情绪激动,心跳过速。
“经常想吗?”何琦像个贪嘴的孩子。
“有时候,你知道我很忙的,每天……”周文祯解释。
“别说了!我真不知道上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何琦叹道。
“我又什么地方让你不开心了?”周文祯问。
“不,我只是觉得相思太苦了,文祯,你知道我现在在调整,在做一切努力去调整,这都是为了你呀,你懂吗?因为我……”
“是的,我明白!”周文祯的声音突然更小了,他说:“她在门口,我过几天再给你打电话好吗?”“好的”何琦无奈地说。每次打断谈话,几乎都是因为冯婉珍在门口,对冯婉珍,何琦无话可说,她是周文祯合法的妻子,周文祯虽然不爱她,但她还是幸福的,因为她可以和他终日厮守,可以随时体会到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有时,何琦会无端地羡慕起旧时的婚姻制度,男人的重婚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那中间好像也有不少合理的安定因素呢,果真能那样,她真愿意以二房的身分厮守着周文祯,只要能看见他的样子,听见他的声音,她就心满意足了,这个时候的何琦,心底的婚姻观念确实比文盲,低智商妇女高不了多少,表面的文化光环给她套上了一层虚假的自尊自爱外壳,但那很薄,很脆,不堪一击,她只有知道自己如何爱周文祯,却没有想到周文祯是不是那种值得爱的人,这种爱有没有价值,她话得很糊涂,她只是在做着一个理想的梦。
这已经是第5个电话了。
何琦在日历上又仔仔细细地画了一个小“B”。这是她和周文祯通话的记号。小“B”看起来像个话筒,又像只小耳朵,很形象也很生动。这每一只小耳朵都是何琦的一个盛大节日!她把这一只只小耳朵细心地积攒起来,将来有一天,她和周文祯再度重逢的时候,她会把这本画满小耳朵的挂历拿给他看。她要让他猜猜,这些小耳朵都代表什么,她想,周文祯一定能够猜出来,什么也瞒不住他的,更何况:心可相通的!何琦笑了,笑得很甜。
13号,今天的这个日子好像不太吉利。何琦心头闪过一道阴影,但马上释然了。那是海外的说法,这是在中国,中国没有这个规矩,管他什么,13、14呢,对她来说,只要能听到周文祯的声音,就是大吉大利!
何琦看着日历上的记号,脑子里在计算着下一次的通话时间,一个星期!那应该是20号。20号是周文祯的生日,他告诉过她,那天好像是个什么神佛的纪念日,何琦笑了,心里说:文祯!你就是我心中的佛!何琦用红笔在20号数字上画了一个桃形的心,她看看,想想,又在原来的心上又套上了一个心,她取同心相结之意,一个痴心的女人!
钟建伟突然回来了。
没有信,没有电话,随着凌晨的门铃声从天而降,像一个不速之客。
“你怎么回来了?”何琦惺忪的杏眼一下子睁得溜圆,睡衣也差点滑到地上。“我怎么不能回来?这是我家啊。”钟建伟神采奕奕,看上去比过去精神多了,也年轻多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机场接你。”何琦埋怨说。“有什么好接的,熟门熟路,打个车就回来了。宁宁呢?这小子还赖在被窝里?多高了?像不像个男子汉?让我看看。建伟说着就想去逗醒儿子,笑脸上,那嘴边的虎牙又露了出来,何琦的心里剜了一下子。
“别逗他,他7点才起床呢。”何琦制止了建伟。
“那就先逗你!”建伟反身扶住了何琦,笑着说:“怎么样老婆?这么瘦不是想我想的吧?”他目光专注,情真意切,神态中有热烈也有渴望,同时还带着一股海外游子的洒脱。何琦脸红了,她给他找出了一双拖鞋放到脚边,没话找话地又问:“怎么就回来了?”她回避着他的眼睛。从那一刻起,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面对他的眼睛了。
“想你啊,想我老婆苦熬苦守的不容易,所以一抬胳膊就飞回来了,怎么?你好像没有一点儿意外的惊喜嘛。”建伟看着何琦,感到她的情绪不对,“怎么了?不舒服?”他扳过了她的头就摸。“别别!我没什么,真的。”何琦挡开建伟的手,有些不自在。“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病了呢。”建伟看着何琦,好一会儿,突然揽过她,不容分说就吻,建伟还是建伟,做什么事都透着一种强加于人的味道。
何琦躲闪着,回避着,但怎么也挡不住建伟的唇,她急了,使劲儿一推,建伟不防,闪了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愣了,看着何琦发红的面颊,不知所措。“对不起,我……我还没洗涮呢。”何琦也很尴尬。
“没关系,只是我没想到,你怎么还是……”建伟不说了,稳稳地站着,面无表情,只是声音又回到了何琦所熟悉的尺度,平、淡、若无其事。何琦现在只凭感觉就能体会到,建伟和刚进门时已判若两人了,是我的过错吗?她问自己。“还是什么?”何琦整理着衣服问,她想知道建伟要说什么,她有些心虚。
“还是……老样子呗。”何琦的心又被剜了一下子,她咬住了嘴唇。
“我拿到了绿卡,回来看看,也想和你商量点事儿。”建伟没看何琦,而是环视了一下这个熟悉的家,离别5年,摆设依1日,整洁依旧,气氛依旧,这当然都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为什么人也依旧呢?当今世界,千变万化,中国国内,也是地覆天翻,可是她怎么就没有一点变化呢?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不变意味着什么他简直连想也不敢想。
“商量什么?”何琦问。
“回头再说吧,我有点累。”建伟躺在床上,无精打采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还是出国的事,就不用商量了。”何琦说着递来了一杯热茶。
建伟睁开眼看了看她,眼神怪怪的,像看什么稀有动物,但他没说话,只是抬身接过茶杯,嘴凑上去喝了一口,他皱了皱眉头,吐出一叶毛尖,把茶杯放下了,他感到那茶很苦,苦得简直难以下咽。
何琦心里又是一股寒意,建伟不喜欢绿茶了。可是他过去一直是偏爱绿茶的,他说过,茶叶里只有绿茶最好,因为那是原汁原味的,最本色的,最纯正的东西,不像花茶要借助茶香,也不像红茶,要特种加工。他说他喜欢一切像绿茶一样的纯正不加修饰的东西,他还说她就像绿茶、纯正至极,可是现在,他不喜欢了,她也不再是一杯纯正的绿茶了,而是……实实在在的被污染了的浊水,她突然感到建伟有些陌生,不仅是喝茶,他的西服革履,他的理顺的头发,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感到那么陌生,那么不习惯,他有了一些新的气息,有了海派,洋味。
“我去做早饭,你吃点什么?挂面还是面包?”何琦问。
“随便!”建伟不经意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随便!”何琦重复了一声,她扫了一眼他脖子上的领带,想起了那句家喻户晓的广告词“蓝点代表关怀。”她咽下了心中的不快,走进厨房,建伟变了,变得变本加厉的冷淡了,何琦的怨气开始冒头,还没等积成一股力量被自我封杀了,建伟变了,难道说她自己依然如故吗?建伟的变还只是感情上,习俗上的变,而她呢?是从骨子里灵魂里的变,是大变特变了,她现在感到,她和他之间好像一下子变成了油和水一样的不可调和,今天他们好像是都到了应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何琦边做饭边想,她要和建伟谈,要和他谈分手,不管这个话题有多么艰难,她也一定要谈,因为现在,她的心里只有周文祯了,为了周文祯,为了这份真实的感情,她可以舍弃一切。包括事业、婚姻、家庭,虽然她知道她和周文祯注定是个无言的结局,但是她绝不后悔,她的信念是:宁愿守着一个有实无名的真情,也不愿维持一个有名无实的家庭。
吃早饭时,宁宁看了钟建伟半天终于问:“你真的是我爸爸?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哪不像?你长大了,我变老了是不是?”钟建伟觉得好笑。
“不是,正相反,你变年轻了,我记得我爸爸的胡子特别硬,特别黑。”
建伟摸摸刮光的脸笑了,“你还挺记仇的,小时候一有错我就用胡子扎你,是不是?”
“那当然,现在你好像没这个武器了。”宁宁喝着牛奶,一副长大成人的样子。
“那也不一定,过几天再看看,我要旧貌换新颜!”钟建伟望着宁宁那生疏的目光,又看看何琦无可奈何的表情,终于明白了,漫长的5年,连孩子尚且生分如此,更何况大人呢,他闻了闻面前那碗香喷喷的鸡蛋面,更后悔了,他后悔不该一进门就和何琦斗气,何琦木乃,缺乏情趣,这能都怪她吗?一个女人,孤孤独独地带着孩子生活,有多难呀,看她那身衣服,灰暗得像个老太婆,再看那不施粉黛的面容,憔悴得像刚从传染病院逃出来的,这么多年,她里里外外一把手,没活成一个“河东狮子吼”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还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嫌弃她呢。他要是真像个男人,就应该多给她一些温暖,多给她一些呵护,尽可能地帮助她调整一下生活,调整一下心态,也许这样会好得多,建伟这样想着,面色就温暖多了。
“这件衣服怎么样?”建伟拿出一件澳毛短大衣,驼色格子的,十分典雅大方。“你过来试试,为这件衣服,我拉着毛毛试了十几家服装店,把她的脚都绐走瘸了,最后她瞪着小眼睛对我说,要是这件何琦还是不满意,我立马赔你一辆”凌志”。
“不错嘛!在外面逛商店还有人陪呢?”何琦不觉酸酸地扎了一句。
建伟大笑起来,“我说呢,今天的菜怎么少点味?闹了半天,醋都让你给喝了。”
“谁吃醋了?想得倒美,”何琦脸红了。
建伟说:“看看,还是老毛病,开不起玩笑,毛毛她什么时候去美国了?是你这个表嫂送出去的?还是我这个表哥来接的?看看,我一个雕虫小技,就把你的心给试出来了,还是舍不得老公让人抢跑,对不对?老婆,你这一天的脸色可真难为死我了。”建伟在做受苦受难的可怜相时,趁机重重地吻了何琦一下。
何琦不防,一下僵住了。随之心跳加快,怎么回事?吃醋?一天了,她一直在用心中的文祯去抵挡眼前的建伟,直到目前为止,她一直在拒绝着建伟苦口婆心的美国之行,一直在拒绝着建伟强烈的爱抚要求,一直在拒绝着建伟从国外带回的一切货真价实的礼物,项链、手饰、还有这件他一个劲要她试穿的澳毛外衣,我怎么会这样?难道我还爱他不成?不不!不是!我爱的是文祯,只能是文祯了,今天是第三天,再过三天,他又会来电话的,何琦一想起周文祯,女人的差涩和不安就漾红了脸。
“你真美,”建伟说着搂过了何琦。
何琦明白自己又失态了,连忙说:“建伟,你明天有时间吗?”
“我天天都有时间,你想干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好好谈谈。”
“那就谈吧!”建伟吻着何琦,对她的突然郑重其事感到好笑。
“不,我们另外找时间,找个整时间,一天。”
“干什么那么严肃,太累了吧。”建伟看着何琦的眼睛说。
“累也要谈,那就明天吧,明天我们用一整天的时间到外面去,找个清静的地方。”何琦避开建伟的目光,她发现自己又心虚了,做贼心虚,在冯婉珍的影子面前是这样,在钟建伟的目光下也是这样,理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你在玩火,到头来必定会玩火者自焚的,她很害怕,浑身在发抖。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建伟问。
“没什么,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谈谈的好。”何琦淡然地说。
“为什么明天,今天我就没事,要不然……”建伟现在很想解开何琦心里的谜。
“可我下午有课,还是明天吧。”何琦说。
“那就明天,我无所谓,一切看你的方便,去哪呢?你说。”建伟有些不安。
“随便,只要是个安静的地方,能让我们不受干扰地谈话就行。”
“那……去香山怎么样?现在正是游览淡季,到那去再清静不过了。”
何琦迟疑地抬起头,眼睛有些迷惘,心又乱起来,为什么去香山呢,那可是建伟第一次吻她的地方,也是他们定情的地方啊,到了那里她的话还能说得出来吗?要分手还能那么容易吗?要知道那里留下了他们太多热恋的回忆,她害怕那里,害怕到了那里自己会无地自容,会自惭形秽,那接下来的将会是什么场面她几乎连想也不敢想,她望着建伟想拒绝,想说不!可就像是鬼使神差,像是被人操纵,她的大脑和思维产生了严重的脱节,她莫名其妙地对他点了点头,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建伟又笑了,何琦还是他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女人独处久了就会使点小性子,搞点小情趣,为了让男人不要忽略了她,淡漠了她,何琦是多愁善感的,她一定是想诉诉委屈,诉诉辛苦,他没有理由不听,他欠她的太多了,他决心明天要很耐心地陪她一天,不管她多么罗嗦,多么唠叨,多么烦人,他都要耐心地听下去,他要做一回温柔体贴的丈夫,做一回让她称心如意的好听众,他看着她的一脸沧桑,心中涌起一股怜惜,他抱住了她的肩膀,低下头去,又一次深深地吻了她。
这一次,何琦虽然还是紧闭着双唇,但没有躲避,没有摇头,没有做其它任何意义的拒绝。她任建伟着拥着,搂着,任他动情地在她的脸上狂吻,这一会儿,她不仅没有反感,甚至还有一种依依惜别的感觉,她觉得,这爱抚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明天,就是在明天,在她的开诚布公地谈了自己之后,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她而去,与此同时,他们的缘分也就了结了,彻底地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