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仪现在脑子里就是一片浆糊,只有“我很难受,我很难受”一个概念,连侍者什么时候端过来一碗醒酒汤她都不知道。
“小姐你好,严先生让我给你送碗醒酒汤,请你趁热喝了吧。”
脑子迷糊难受,简仪依然轻声地说了声谢谢。
如果是平常,她肯定会被严珩这个细心的动作感动到。然而此刻她胃也难受,脑子也难受,整个人都不好受,也就没有想那么多,只一点一点喝着那醒酒汤。
其实如此,胃里的难受翻腾也没有停止,反而因为醒酒汤下肚更添了几分恶心。
她强忍着不适向简启黎说自己想出去透透气的意思,简启黎正跟严珩的祖父和其姗姗来迟的父母说的正开心,没有注意到她语气中的难受,挥挥手同意了。
她实在没有其他精力顾及别的,也没有同一桌人打声招呼就出了大厅。
严珩接了个电话回来正好可以看到简仪踏着不稳的步伐消失在水墨丹青屏风处。
联想她刚才在席上的不正常,他一思索心里也知晓大概。
大厅里空气不流通,又到处是酒味,她这种不到非常时刻沾酒的人怎么可能会好受。现今走到室内吹着风她才感觉好受了些。只是脑子还是混沌,步伐还是踉跄。
这里是酒店附带的一个小花园,花园里皆可见花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中央一排从白色栅栏围绕而上的粉色蔷薇花。那栅栏不过一米左右高度,而那连片的蔷薇长势实在太好,婀娜的枝干也被呀弯了腰。于是蔷薇便越过栅栏低垂脑袋,有欲语还休的娇羞。
空气好些景色也不错,她尽量平稳住身子,小步走在松软的青草地上。
她今天听老陈的话特地穿了一双六七厘米细跟的米色高跟鞋,穿起来配着同色系的礼服裙确实好看,但同时也很遭罪。
她其实不大穿高跟鞋,更勿论穿着的时候再加上酒醉一例了。
似乎是验证了心中的担忧,不经意间她就自己左脚绊右脚了。
身子猛的一歪,她眼前一模糊,鼻尖就摩擦过一块与自己裙子不一样的衣料。接着,她就闻到了浅浅的酒味。也不知道是狭窄空间里自己身上的酒味,还是对方身上的酒味。
最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扶住自己****在外的胳膊的略烫温度的双手。
她站在室外时间即使不长,可到底现还是四月份,并且她还只着了在室内穿的露肩礼裙。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已冰凉一片。
因饮酒过后的缘故,她立稳了才迟钝地抬眸露出被吓到的样子。
这也让她看清了在紧急时刻扶住自己的是谁。不是严珩又是谁。
简仪还来不及开口问什么,他似已明白她心中所想,仍然就着两人双手互相搀扶的姿势开口说话:“简伯父不放心你,我也算名正言顺的小地主。那么,这地主之谊总是要尽到的。”
他的一番话说的理所当然,简仪刚才刹那间的怦然心动也平息,手轻轻挣脱了严珩的钳制。
说是钳制并不适宜,然两人的力气实在悬殊,简仪本能地就想到这个词。
严珩几乎是在她开始想要挣脱的同时就松了手。
还没适应脚下一踩就陷下去的青草地,再加上严珩陡地一松手,她身子又不可控制地要倾斜。
这一次,严珩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他的左手穿过简仪腋下贴着她另一侧的肩膀,右手环着她的腰将她托住。
透过一层布料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严珩熨烫的手掌温度。腰周围是她的敏感地带,她只觉得这手掌的温度竟然比之前那搭在她裸露胳膊处的更高、更烫人。
之前下肚的白酒现在开始真正地发力,她的脑子一片混沌,耳边嗡嗡发响。默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
咳咳两声,她结结巴巴小声嘟囔:“你不能误会我,我不是故意想这样趁机接触你身体的。就是我高跟鞋实在穿不习惯再加上喝醉了,所以事情才会这样发展的。”她所说的‘事情的发展’就是两人现在紧密贴在一起的状态。
她话里将自己撇清,证明自己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可说话间乃至说话之后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姿势还是紧贴在一起。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近的只要简仪一抬头,严珩一低头,两人就可以鼻尖碰鼻尖。
话是说完了,可简仪实在不敢抬头看他。只盯着他胸口看,像是要用眼神把那里灼烧出一个洞。
她不知道他的表情到底是难看还是疏离,又或者这一瞬的搀扶,不过是苦碍于他骨子里的绅士原则,不能直接表现出对她的疏远。
哪知道她所预想中的反应他都没有表现出,他只是移开了放在她身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而后对她说:“这双鞋子很漂亮。”
“……你就不会说今天我穿这双鞋子很漂亮吗?”她现在醉了神经大条,逮到一个话题就顺下去说。
“你今天穿这双鞋子很漂亮。”严珩也不如以往只有几句话,相反的,他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简仪得寸进尺:“严珩,你是青蛙吗?我戳你一下,你就蹦哒一下。不戳你,你就死呆在那里占着茅坑不拉屎?”为了表现出这句话的生动性,她很配合地在原地蹦哒了一下。
严珩被她牛头不对马尾的酒话带出更深的笑意。
简仪从他的笑中领悟到了几分深意,也懊悔起刚才自己那傻不拉几的一蹦。
那深意分明在说:嘴上说着自己不是刻意想跟自己扯上关系,可身体分明在诚实地撒娇嘛。
严珩哪里会没看出简仪变幻几许的神色,权当她在卖酒疯。他也不在意,扯了情急之下挂在藤木椅上的女式外套披在了简仪肩上。
“透过气了就回去吧,简伯父会担心。”
“哦,也好。”简仪迷迷糊糊就又被带回大厅了。
两人一前一后重新返回大厅。简仪在前面先进去,严珩隔了十几秒才踏步而入。
姗姗来迟的严珩父母笑着举杯向大家赔罪,之后又将严珩叫过去。大概是在说些比较家常的话,二老一会大笑一会嘘寒问暖。倒是严珩自始至终都带有温缓的融融笑意。
简仪只粗粗扫过去几眼就偃息旗鼓了,因为她脑袋真的一个比两个大了。
简启黎从她进来就一直看着她,将她拉倒一边,满面担心:“闺女,你不适合碰酒怎么还喝这么多?饮食也得控制点。”
简仪还是晕头转向,听到他的话,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难受自己为什么身体不好,害得父母爱为她担心,难受自己也不能随心所欲,凡事都要顾及。
她没有表现出心里的惆怅,站稳后声音低低回答:“知道了,我有分寸的爸。”
简启黎看着今日穿着打扮更显端庄的简仪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我闺女真是漂亮啊..”之后的话欲言又止,最后被他咽回肚中。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简仪当然知道简启黎之后的意思。她哪里都好,老天却像是存心跟她开了一个玩笑一样,将这样的病安到她身上。早些年她还小知道自己这病的时候,天天哭,又怕打针疼,愣是每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自己憋闷难过。
后来时间长了她也渐渐接受了——反正一辈子都得这样过,那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好受些。所幸她本性尚算得上乐观,遇到事情也是积极的很。
只是今日被揭开这道伤疤,她不知怎么的就有点接受不了。虽然她亲爹只是浅浅嘱咐她相关事宜,可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想很远,想到自己,想到父母,还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严珩。想到了她真的很喜欢的这个男人。
脑子里想到这里,她不自觉朝那人看过去。他将一杯开水倒进另一只玻璃杯中,又小心吹凉流进的小小水柱。如此反复做了几次才将水温适宜的开水递给严老。他的眉眼中满是温柔,像被阳光照射的波光琉璃的湖面。
她眼前慢慢模糊,可她就是看得很清楚。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跟他的差距真的很远。
抹了一把脸,她向简启黎笑了一下安抚:“爸,我没事的啊。我现在有点醉了先去房间休息了好不好?您再在这里陪陪严老爸。我现在可困了。”
他们所站的地方正好没有明亮的灯光,只有暗暗一盏昏黄壁灯。简启黎看不清女儿的神色。粗心惯了的他枳以为她真的是累了,将双手放在她额头上探了下温度放下手:“还好没事。那你先去睡吧,自己一个人小心点,窗户关关严实啊。”
简仪漫不经心地点头,看他回到座位后才微颤着嘴角走开。
有进进出出的侍者经过往她这边看,她抬手想挡住自己带泪的脸颊。无奈走了几步发觉脸上的湿意更为彻底,连忙裹紧外套走到卫生间。
卫生间里恰巧没有人,她索性直接锁上了卫生间的门。转过身靠在门板上掩着嘴巴哭。越哭她更难受,眼泪就更多。
她想起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急性酮症酸中毒时的场景。根本不能呼吸,轻轻一吸气肾就痛的像是有几千根细针在扎你。那时候她就像濒死的鱼。她又想起自己被推进抢救室模糊醒来时汗涔涔的场景。头顶是刺眼的手术灯,她却只觉得自己离死真的不远了。还有自己被推出抢救室母亲嘶喊的声音叫醒的片刻。周围都是抽噎声,短短一个小时内,她家的亲戚好友几乎全来了。她哪里知道自己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她只知道自己痛得要死醒过来时就插着氧气管动弹不得了..
今天,刚才看严珩那一眼之后,她蓦地就通通想起了这所有让她害怕的事情。
她的背贴着门,身子慢慢滑落到地面,哭得更声嘶力竭。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明明她刚才还跟严珩有说有笑的,现在她怎么就哭得不能自已了?太矫情了!
可她是真的难受啊。
她比谁都盼望能与严珩有交集,她想和他在一起。她甚至每次想到他的时候都会傻笑,都会想像以后两个人在一起的样子。
可是,她离这些偏偏很遥远,这并不是只要她努力就可以实现的。
她也许以后生育都有或大或小的难题,即使可以生育,她也害怕自己的孩子也会重蹈她的覆辙,也会像她一样心里煎熬。还有严珩,他那么好,她不舍得..
看来,这一次白酒下肚并没让她醉,反而让她大脑更清醒。清醒地面对了以后会发生的种种。
就在这时,安静的环境下,除了她的啜泣声还有清晰的敲门声响起。
敲的正好是她靠着的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