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香絮在鼻尖,叠叠重重的。
我褪了外裳在拔步床躺下,昏昏欲睡,脑子里却是越发清楚。
我是个没有命数的,但旁的人总会有的。
可笑却没个自知,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同江泊走了好些年,从青梅竹马,走到十里红妆。
可无论那命数怎般,实现与否,但终究还是在哪儿的。
我第一次意识到命数这个东西的时候,便是初见琼羡的时候。
那时候她才入宫,我站在江泊身边,与她遥遥的睇了一眼。
当下便是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像是一条红线,遥遥的将她和江泊拴着,无关感情,但就是联系着。
我一瞬明了,命里姻缘。
我不仅搅了江泊的姻缘,还搅了江泊的命数。
虽然辉朝繁盛,但违了命数,自然是要还的,我不属于哪里,这债,便是落到了江泊头上。
早逝,寡子,不得好死。
此次送兵符也是在赌,赌天道肯不肯放江泊一马,赌江泊能不能翻盘,赢了这一仗,便是天道宽恕,这一世,归回原轨。
败了,那便是天道不肯放开这账了,死的痛彻心腑。
我除了将兵符送来,其他事,也不能插手,若不得,天道这账还得往下几世讨,不得为人。
但,无论是那种结果,我都是要走的。
挡不住睡意,眸子一瞌,再次醒来时是被婢女喊醒的,头昏沉的厉害,我手指揉着太阳穴,问了声“现在几时?”
那婢女小声应答道:“快到卯时了。”
“给我备些厚实点的衣裳,我要出去一趟。”
“是!”那婢女行了一礼后退去为我备衣裳。
我瞧着窗那儿,天还未亮,窗纸那还是暗蓝的,烛火微微摇曳着,倒影在窗纸那也微微摇曳,屋子里很暖和,也足够亮堂,我还未细瞧过这当笑宫,里面的摆设与以往一样,只是多了些江伯的东西,想必他是搬来这儿了。
但直至一夜都将近过去,他都未回,琼羡的忧心确实在理。
我不由得笑了,他如此倒也省了我的心,我拿起床头青花瓷枕,手里一松,青花瓷枕随着我手中的动作往下落,摔个透彻,屋内的婢女面色一白,将头垂的更低,我没有理会,将瓷枕碎片拨开,拾起里面的兵符,这个枕头是江伯的贴身物,当年我跟着宫里的巧匠学着做的,送他当生辰贺礼。
“给我更衣罢。”我侧头对那婢女说,她手捧一袭大氅,正红锦子的料,牡丹见春金纹时隐时现,滚着白狐绒的边。
“是。”她与两个婢女将我围上,一件一件为我穿戴好,最后披上觌氅。
“我要出去,你们不必跟着了。”。
“是”婢女施一礼,将她手中的灯笼与绸伞递给我,“外头雾气重、天色暗,姑娘请备着。”
“有心了,桦霏。”我微微一笑,桦霏是我当年的贴身婢女,从宰相府跟我至今。
她向来是个通透的人儿。
“娘娘,”她一愣,像是彻底肯定了我是令语,那个已死之人,她哽咽着不多问别的,只是急切地开口道,“此次去可还回来?”
我微摇了下头,淡笑着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好生照顾自己,再见了……”
桦霏眼眶倏然红透。
她明白了,此次我离开就是一去不复回。
“砰”的一声跪下,“这些年若不是娘娘点拨,桦霏早已是个已死之人,今生今世桦霏无以回报。”
我一愣,复侧过头看向外头,淡笑道:“那便,莫要忘了我罢。”
那人儿渐渐远去,徒留往事如烟。
卯时,宫里尽清净着,透着皮影一样的静,深透了的色彩。
我走在梅林中,撩开花枝,踏着雪,像当年一般,朝着亭子走过去。
故人也如当年一般,着荼白袍子同大氅,炉火里蓦然回首望,览过了百年的灯火阑珊,却依旧兀自在哪儿。
眉眼清和,数不尽的润色。
我踏入亭子,也踏入昨日他的折梅煮茶里头。
我坐下,接过江泊递来的茶,琉璃盏里的梅上下浮动,在火光下,连着瓣都剔透。
我抿上一口。
“如何?”他道。
“如昨。”我笑。
“那便是好的。”他也抿了口茶,“也不算是物是人非,人是物非。”
我垂眼淡笑。
“你时间不多,且不知够不够再与我饮上一回?”江泊看着我道,虽是问我,却是从容。
“自是够的。”
他又煮上一壶茶,拿起了身侧石凳上的琴,“再给我弹上一次罢。”
我看着他,不言。
江泊略略一笑,手摩挲着琉璃盏上的浮纹,“我弹不动了……”
他指了指心口,“太沉了。”
我一怔,抿着唇终是什么都未说,抱起了琴,拂开他当年的那些曲。
他也只看着我,微笑。
一曲毕,我放下琴,他将新茶递来。
我俩一同看着亭外梅上的雪,看着远远的那些殿顶。
一同分吃一杯茶。
今夕如昨。
我搁下手中的杯,拿出了兵符递与他。
他并未接过,只看了我半晌,才又道:“想来你是将那瓷枕给砸了。”
“你是知道的?”
“我怎会不知,只等着你来取罢了。”
我沉默。
半晌,才将兵符搁到桌上。
起身,“我该走了。”
他轻声应了一句。
我往外走去,却是眉头一凉。
抬头,就见尚暗的天幕将雪飘飘扬扬的抖落。
“筝——”忽来的一声清晰至极,却是重极。
我终是忍不住回了头。
飘雪里,他站在哪儿,抱着琴,袍角被风吹起。
距离有些远了,看不清他的脸,但那断了的琴弦上滴滴答答落着的血,却是看的分外清楚。
他指尖上的血,蜿蜒着琴弦而下,在他荼白袍子上开一枝梅花,在雪地上零落残瓣。
冷风呼啸,那一合着血的断弦声却还回荡,大雪倾洒,却不再见他。
物是,
人是,
却堪不得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