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茫茫而落,落过凡尘俗事,落过那方盛开红梅。
头有些昏沉,我用指尖揉了下,稍微缓解了些,绕指尖却落下一朵梅,这幅画面,是如此的熟悉。
我莞然,放眼望去这梅林,倒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繁盛,我忍不住折下几枝,将其藏在袖怀中,继续往那凉亭去。
雪渐落渐止,覆在亭上的雪却是不能化透,清静、荒凉。
凉亭里的变化不大,哪怕是当年系上亭檐的风铃都还在,只是少了故人……
我有些失落,用衣袖抚下落在长椅上的雪,坐下,心中提醒,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要清楚此行的目的。
我轻吁,揉搓下冷的发麻的手指,起身去拾些干木生火取暖。
梅林间穿梭着,可见当年系在梅枝桠上的许愿绸布,我顿了手里的动作,想起那上面写着的愿想:不求荣华,只求一世相依。
我自嘲地笑了,拾起枯枝,压抑自己追忆,好一会拾回一大堆枯木,将其用枯草捆好背回凉亭内。
丢下干木,背部刺疼不止,却没有那个心思顾及,坐在木椅上,眼神空洞,不知怎的像是突然丧失了所以的感知般,这种感觉或许就是死亡罢。
我晃了下头,拿起炉子旁打火石取火,无意中瞥见到炉子里有炭和零落的梅,梅花有些焉了应该是前几天摘下的,我正想着,手中的动作骤然停住,微微颤抖着,强呼了几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把手探入炉火内,捻了一块炭,还带着极其细微的温度,他来过……
我唇畔微动,神情有些恍然,手中点燃了炉子,将干木放入,火渐盛,无声无息的回忆涌来,化成那耀耀光火的暖意让冰麻的痛感消失了。
无意间我取出怀中的梅,学着他的样子仔细着将其放在炉子旁,让火温着,学着他闭上眼深嗅一次。
梅花的香味温柔而暖人,他常说: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你并作十分春。”
这次离别就是生死两茫茫了吧。
我丢了些干木进炉子里,在迸射的火花中染红了眼眶,身子渐暖了,我取出藏在衣袖中的匕首,在一块干木上刻着:卯时见。
卯时是凌晨五点的时候,而现午时都未到,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要过。
我将刻字干木放在炉子边上。
我不能在这里等着,先不提其他,这具身体说什么也是经受不住这样的寒凉的,还须找个地方避一避。
待火渐渐熄了,凉透。起身抚平衣裳,不知归处,被人牵引般往一个方向去,但无须多久我便意识到,那是当笑宫。
这当笑宫是我当年的寝宫,江泊所建,而我一手布置的。他花了三年去建起这座宫殿,将我迎进宫,迎进当笑宫。
这当笑宫的外墙上是绘满了画的,春延桃林,夏锦鲤,秋回梧桐,冬见梅。
我手覆在墙面上,粗粝的墙面上所画的依旧色彩如初,却也老旧的像过尽千年的斑驳,再不能更深刻……
我想去这当笑宫里瞧瞧,当封上皇后时,我就曾和江伯提过,若哪一天我突然离开了,这皇后位子就不必给我留着了。
当时江伯只是玩笑道,“怎么?瞧不上皇后的位子?难不成还惦记着我的皇位?”江伯与我相处时从不自称为朕,不知如今是怎样的?
远远地就见雍翠华衣,手捧手炉的妃子被拥簇着走到了当笑殿前,我忙垂着头和其他宫女一同施着礼,那妃子身后不光是宫人,还跟一群低着头的大臣。
那些大臣殿外跪倒一片,直呼着让琼羡想法子多亲近皇上,好在战前留下那么一丝血脉。
琼羡只是面上一笑,性子清冷如初,“这事,众卿也是心知肚明,跟本宫说,是没有什么用的,众卿该找的人,是皇上才对。”
群臣面面相视,没有什么法子,也不敢真的去和江泊提这事,却也不甘心就这样放任了,只得和琼羡继续僵持
琼羡,皇后的不二人选,性子和我一样,淡泊冷漠至极,可我是被迫,她则是生性如此,想来是造化比我高些的,不过这谈不上什么造化吧?
我失笑。
“谁如此放肆?”琼羡声音條然凌厉,眸子扫过我这,这想来也清楚,如下大殿里臣子噤若寒蝉,皇后则面露不悦,可谓安静地掉根针都如同雷响的时候。
我忙垂下头,作慌乱状,“皇后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只见琼羡有些试探性地问了声,“姐姐?”
我哑口无言……
她话音落下,大臣们就抬目望去,一位发鬓银白的老臣抖擞着站起,激动的指着我,“你……你,妖后!”
“是妖后!”众臣们惶恐,不知谁又在人群里喝上一声,只闻稀松一片,大臣们连退几步。
“跪下!休得无礼!是谁给你们这胆子的?”琼羡眸子神色更冷,声音骤响。
大臣们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又是扑通一声全数跪下,嘘声了那么一会,却又是窃窃私语不断。
我淡淡的看着,这算是没法圆了。
但——
又有何好圆。
我睨着大臣,“我还道,怎的容国会有胆子往上打来,原是有尔等这样的。”
大臣多有忿忿,却是没一个敢与我直视的。
“身为人臣,违礼,不敬,簪越……尔等是非得剐了那项上人头,才记明白何为妥当是不是?”
大臣们不禁面面相觑,却见得对方皆是神情惊惶冷汗满额,先前那老臣强撑着耿着脖子,狠狠地看着我,“你非昔日凤后,一介已亡之人,又以何身说此话!”
以什么身份?
我笑了,渡步至那老臣的面前。
他还跪着,我低头看他,“你道我以何身?我又何须那些!塞北我守了两年,这延盛我护了整整五年,鞘远卫我筑五分……”
“如何不能道此?你今日倒是说与我听来。”
老臣再也无话,憋红了脸。
我看着抬头看着他们,“今日你们倒再说说,你们有何不忿。”
半晌未有人答。
“既然如此,那以后可记得了,说话都掂量点,退下罢。”
他们慌忙退下,我不再看他们,有些人非得如此,不掌脸不知退。
“好久未见,姐姐!”待该走的人都走尽了,琼羡才道。
我笑道:“确实有些久了。”
“还是以前模样啊。”
“你倒是变了不少。”
“怎的?”
“明丽了不少。”
她抿唇笑了笑,算是敷衍过去了,我一直不大能和她相处,而她也不知如何与我如常人般闲聊,她忽的正色起来,“刚才,若是不叫着你,你便就这样不做声的看过去了?”
“来事重大,时间不多了。”
琼羡顿了顿,才问道: “……是要找皇上?”
我点头。
她四周望了番,拉着我的手进到殿内,才细语:“现在就是连上暗卫,也没有谁人知晓皇上每日除了上朝,余下的时间去了那里。”琼羡又苦笑声道:“我日日往当笑殿这儿跑,也是抱着个侥幸。”
我垂了眸,我倒是知道江伯去了哪,只是未曾料到他就一直待在那了,复而抬眸问:“我离开那些时日,可有何大事?”
琼羡眸子浅落,有些悲叹,“如今已是四面楚歌……”
“为何?”
“可还记得夭国?”她抬眼望我。
“我大概知了。”我唇畔微动,不再多言,夭国终是个不安分的,先前败成了附属国还是歇不下心来,这会的联军打压,想来是大推手。
琼羡见我如此,又道:“起初都以为你去了,五年了,你却是回来了,活着好啊,活着好啊。”她说道最后成了呓语般的喃喃。
我蓦地一愣,五年?复而淡笑了,是啊,五年了,在那不过半年转眼,在这边就是五年。
我只是浅笑道,“是啊,这次回来很快就又要离开了。”
“为何?”她眼神中带着不解与喜悦,但很快又被压下了。
我微微一笑,不望向她,“不可说,也难说。”
她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道:“皇上他,近年来,虽说是同往常一般,却是渐渐开始放权了,他就只拘着民生这一块,旁的,他都任那些大臣去折腾去了,要不得,那些个逆臣怎能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蹦跶。”琼羡正经了神色,“能劝皇上的,也只有你了。”
江泊,我又何能劝得,他终是我看不大透的。
而如今就是我想要劝,也是力不从心。
对着琼羡含望的眼,我也不过只能一笑。
我有些恍惚,咳嗽了一阵,这具身体确实不怎的好,只受了那么会儿寒,便是这般样子了,真是恨不得将心肺给咳出来。
琼羡看我这般模样,伸出了手,触了我凉透的手一下,便立即将先前放下的手炉塞到了我的手里,转脸让宫人去将地龙烧起来。
一暖和起来,我先前强忍着的倦怠就是掩都掩不住了。
“你还是先歇着罢,看你这般模样,熬着也没法。”琼羡一面叹道,一面将我扶到了拔步床上。
我不再强撑,点点头,但又嘱咐道:“卯时到了叫我一声。”
琼羡并未感到诧异,“行的。你先歇下罢,我先走了,待皇上回来,我给你留意着。”
琼羡的声影渐渐走远,雕花木门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