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几天后,野心勃勃的袁世凯,不仅对蔡锷改革军事的热望不予理睬,反而疯狂地进行军事独裁和复辟帝制活动。袁世凯复电称,“日本素敦睦谊,谅亦不致有意外之举”,应“静观以待,不必稍形惊扰,致碍外交前途。”这通电报分明是向日本人妥协,看在蔡松坡眼里,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袁世凯出尔反尔,违背了与孙中山两人约定不再让中国出现君主立宪的誓言。
蔡松坡明显感觉到了监视他的人愈发紧张了,就连他去云吉班,也有袁世凯的手下跟着进云吉班装模作样地进门假装听戏,他当然知道是那天的那番提议攻打日本的话又让袁世凯多疑了,虽说出了门他也后悔自己心直口快,可话已出口了,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清晨,蔡松坡刚刚从云吉班回到家中,杨度又来了。正愁着如何得到议会投票的情况,一看见杨度笑眯眯的样子,他心里就有气。
“杨局长大驾光临,又有什么事情?”蔡松坡一边把衣服脱下挂在衣架上,一边不给他好脸色看。
对于蔡松坡的脾气,杨度倒不在乎。“来替梁老师看看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学生。”
什么?他还有脸说?一听这话,蔡松坡就脾气就上来了,“砰”的一声放下了刚刚端起来的茶杯。“要不是你让我去送……”他发觉自己声音太大,又压下声音。“我会被老师扫地出门?”意思就是质问杨度‘你还好意思问我这话?’他现在被随时监视,想去偷偷看老师的机会都没有。
“我这不为你着想来了吗?”杨度从随身带的提包里提出一个盒子。“你看,老师前两天病了,这些天身体好转,可口淡,想吃三杯鸡,我特意托人买了回来,我今天可是给你机会去向老师赔罪的。”
今天这杨度一反常态,没让他去继续说服梁启超,反而让他带着梁启超最喜欢吃的三杯鸡,这让蔡锷十分惊讶杨度的举动,这袁世凯对杨度的忠心是深信不疑,杨度缜密的心思,为袁世凯解了不少麻烦。这会儿他被袁世凯的爪牙盯得死死的,这杨度让他去梁启超哪儿,不是摆明了要让他知道国会投票的情况吗?这不是挖个坑让自己跳下去吗?至于自己怎么出来,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没多问,蔡松坡接过了杨度包装精美的三杯鸡,带着几幅字画,向梁启超道歉去了。不多时,暮色降下,蔡松坡就从梁启超的府邸出来了。监视他的几个爪牙依旧盯着他,坐在车里,蔡松坡冷笑了一声,心想,这袁世凯不是自己傻,就是把他当傻子,每天派几个三脚猫功夫的小跟班跟着自己,那几个根本十天半月也不会换套衣服,跟着他,完全是自欺欺人。坐在驾驶座的黄副官问他为何笑,他也没解释,只说了一句,去云吉班。
车子很快到了云吉班,进了大门,蔡松坡没打招呼没翻牌,就直接进到了北厢房,连门都没敲就撞了进来,不巧,这小凤仙正在更衣,吓得小凤仙一把护住胸前,惊叫了一声,这蔡松坡刚想下意识退出去,可一想不对,又折回来关上门。
看小凤仙脸都吓白了,蔡松坡不禁笑出声。“别叫了。”
虽说蔡松坡出入云吉班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可两人平时也就吟诗作对,品茗作画,蔡松坡对她还是以礼相待。
“谁让你冲进来的。”小凤仙扣好衣服,没好气地骂道,看蔡松坡一脸严肃,才问。“怎么了?一脸严肃!”
没回答小凤仙的话,蔡松坡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小凤仙,慢慢靠近小凤仙,看得小凤仙浑身不自在,随着蔡松坡的逼近,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自己的后背撞上了身后的柜子,差点撞翻,蔡松坡眼明手快地一把扶住书柜。两人此时已是面对面,小凤仙盯着蔡松坡的眼睛,能感受到彼此间的气息,小凤仙的脸顿时涨红了,刚要说话,蔡松坡开口了:“帮我个忙。”他想通过小凤仙,走一步险棋。
小凤仙松了口气,问道:“什么?”
“你的恩客里边,有没有记者,或者是认识报馆的人?”
“什么意思?”
“我想发一篇文章。”
“袁世凯正查封反对他称帝的报馆,蔡将军,你此刻要发的文章,如果是支持称帝,那恕我不能帮忙,如果是反对帝制,那我更加不能帮忙。”
“为什么?”
“那我不是害人家报馆关门吗?”
这……果然,这小凤仙心思细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的确,第一次被梁启超赶出来,丢二十万大洋在街上,是故意的,带着三杯鸡去赔罪,也是假的,从梁启超那里,得知了日本人不仅侵占了青岛,还被逼假情假意地说要支持袁世凯称帝,另一方面,反对帝制的声音过大,很多都被北洋三杰镇压了。
那天去老师家,不知道这杨度是故意而为之,还是装傻,他到了梁启超的府邸,梁启超就交给了他一篇文章,让他想办法把文章的内容发散发出去,可他不能明着从梁启超的府邸带出来,得悄悄拿,制造舆论,可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发表。所以,他来云吉班了,可又不敢全盘托出,只好走一步险棋。
“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明天傍晚,你来我这儿,还穿这身衣服,不用你的车,我会叫车,你带我去梅老板的戏班,我想看梅老板的戏。”听着小凤仙的话,蔡松坡不明白小凤仙肚子里买的什么关子。可现下,也只能这么做了。“但是……”小凤仙故意顿了顿。“你得把实情告诉我。”
“什么实情?”
“来云吉班的实情。”
蔡松坡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步棋走得太险了,他倒不怕小凤仙日后出卖自己,就怕有朝一日离开北京,连累了她。
“信不过我?”小凤仙细眉一挑,用激将法刺激蔡松坡,她想过了,就算今生做不能与蔡松坡在一起,她也要当他的红颜知己,助他一臂之力。
蔡松坡清了清嗓子,故意卖关子:“你帮我沏壶茶,我再告诉你。”
第二天傍晚,蔡松坡来到云吉班,小凤仙带着蔡松坡上了她半个时辰前叫好的车,刚上车,蔡松坡就发现车里还有一个人——金云麓。
蔡松坡颇为惊讶,看向小凤仙。
“金云麓跟我说,他是革命党人,如果蔡将军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就请他帮忙。”其实小凤仙也冒了个险,她得知金云麓是革命党人,又加上蔡松坡的事情,凭借她对金云麓的了解,于是,就冒险把计划告诉了金云麓。
“蔡将军。”金云麓礼貌地打了招呼。外人看蔡锷是趋炎附势,是叛变民众,可那天在画廊,金云麓看蔡锷的一举一动,他就明白蔡将军是受制于人,迫不得已,所以故意把自己是革命党的身份透露给小凤仙。
“等会儿你就换上小金的衣服坐在车里,小金穿上你的衣服,带上帽子,陪我去看戏,你就去拿你的东西。”这小凤仙想得真周到,她和小金一走,车上的注意力就转移了,他就能不受人监视了。蔡松坡感激地看了小凤仙一眼,都说这扬眉女子是见钱眼开,唯利是图,可这小凤仙偏偏就是与众不同,要说不动情,那他就造作了。“你拿到东西,把东西放进我的印章盒里,把东西放到瀚轩阁的画廊哪儿,就说是我寄放在老板哪儿的,小金自然会去拿。”
很快,就如同小凤仙预计好的,她和小金去进了戏院去看戏了,他趁机从车里离开,暂时脱离监视,也顺利地把东西拿到手,送到画廊,等一切事情完毕之后,已是午夜,他正准备回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蔡松坡一想,不对呀,这袁世凯的爪牙看见的是两人一起出去的,回来还得两人一起回来,如今这金云麓一走,她一个人回来,不就让人怀疑了吗?想着小凤仙会遭遇险境,蔡松坡迈向家的步伐又折返回去,朝着云吉班跑去,步伐也愈发加快了。
另一边,小凤仙悄悄送走了金云麓才发现自己忘记告诉蔡松坡,她要说得一个人回来,不就露馅了吗?可大半夜的,如果她不回去,万一蔡松坡回到云吉班,事情也就败露了,可如果蔡松坡办完事自己回家了,那她不就回不了云吉班了吗?看来只有赌一把,她希望蔡松坡能够懂她,希望两人能够心有灵犀,于是,她独自站在距离胡同不远的,比较隐蔽的地方,等着蔡松坡。
虽说是春天,可半夜,冷风钻进了她的旗袍里,冷得她瑟瑟发抖,就在她失望地以为这蔡松坡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业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从远处走来了。看着那道熟悉而挺拔的身影,小凤仙不禁眼眶有些热。当看清楚了来人,想也没多想就情不自禁地冲了过去,寂静的夜里,小凤仙的高跟鞋踏在青石板路上,显得特别清晰,那“喀、喀、喀”的脚步声也敲动着蔡松坡的心。皓月当空,树影斑驳下的小凤仙,透过月光,她肌如凝脂的脸显得清艳迷人,他的步伐也不禁加快了,小凤仙情不自禁地一头撞进了蔡松坡的怀里,两人就站在胡同的路灯下,紧紧地抱在一起,不记得两人的嘴唇是怎么相遇的,小凤仙慢慢闭上了眼睛,有些陶醉,蔡松坡强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好久,好久,两人才分开……
深夜,她躺在蔡松坡身旁,这是第一次,两人同床共枕,可她却无半点睡意,房里一片黑寂,只有暗淡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他睡得不沉,眉心拢着,他是在为中国的前途而烦恼,她伸出手指,试图抹平眉间的那抹烦恼,却在触手可及之处停下来,隔着空气,她孩子气地用纤细的食指勾画着蔡松坡俊朗的轮廓,就在她收回手的时候,蔡松坡忽然睁开双眸,她的手僵在了空中。没想到蔡松坡没睡,此刻那双深邃的眸子正带笑意看着她,黑暗中,她知道自己的脸微微发烫,尴尬地笑了笑,下一秒,她落入蔡松坡温暖的怀抱。她听着蔡松坡有规律的心跳,渐渐地,眼皮开始打架,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想。
三天后,金云麓通过自己的关系,与同盟会的人联络上,在报社悄悄影印了梁启超的文章,很快通过一批爱国人士,私下散发文章,很快,梁启超撰写的《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得到了反响,不知这金云麓又动用了哪些关系,这本来是私下的行动,无意间起到了不小的反响,文章竟然还在上海《大中华》月刊发表了,《申报》、《时报》等大报迅速转载,对袁氏意欲复辟帝制的行径进行猛烈抨击,一个月后,竟然在全国激起强烈反响。袁世凯大发雷霆,不顾全国人民的反对,命令北洋三杰频繁监督各大报馆,只要是有关反对帝制的文章,立即封馆抓人,搞得报馆的新闻人员人心惶惶。
不久之后,日本又向袁世凯发出最后通牒,限48小时内应允。蔡松坡从字画馆那里得到金云麓等革命党人的消息,虽然中国人民反日爱国斗争日趋高涨,日本见事态严重,便一面宣布第五项为希望条件,属于劝告性质;一面提出新案,内容与原要求一至四项基本相同,仅将若干条文改用换文方式。并且日本以支持袁世凯称帝引诱于前,以武力威胁于后,企图使袁世凯政府全盘接受。现下,袁世凯指望欧美列强干涉落空,又怕得罪日本,皇帝做不成,于是,与大幕僚杨度秘密修改条约,理由是中国无力抵御外侮为理由,于5月9日递交复文表示除第五项各条容日后协商外,全部接受日本的要求。并且要在5月24日晚,总统府内私下签订所谓的“中日条约”和“换文”,合约书将从总统府直接送往日本大使馆。
凭借蔡松坡现下在北京的一己之力是没有办法阻止的,秘密与梁启超商讨后,蔡松坡决定联合革命党人,于24日晚,埋伏在总统府外,抢夺不平等合约。
“我总觉得,这事不妥,太危险了。”小凤仙担忧地看着蔡松坡正在擦拭手枪的动作,埋伏一旦成功,不仅不能换得一方太平,一旦打战,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过了今晚,这合约书一旦送到日本人手里,中国的命运就令人堪忧,现在的青岛已经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其实,抢夺合约书只是今天计划的一部分,另外还有一张合约书在蔡松坡手中,确切地说,应该是“抗日宣战书”,只要制造意外,让换下合约书,那么送到日本人手里的就是对日正式宣战。
握住了蔡松坡的手腕,小凤仙问:“如果对日宣战,你会去吗?”其实,她问的只是一个形式,为了中国四万万同胞,他当然会走到战场的第一线抵抗日军。
“会。”蔡松坡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反手握着小凤仙纤细的柔荑,安慰说:“如果打战能换回一个太平盛世,我想这是中国所有将士的愿望。”
看了看手中的怀表,时间也差不多了,接应他的几个革命党人现下应该已经到了,放开小凤仙的手,准备起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小凤仙的叮嘱声又传来。
“从后门吧,后门没人。”
蔡松坡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轻轻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然而,蔡松坡走后没多久,云吉班里来了一个人,小凤仙一看,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对蔡松坡今晚的行动,增添了更多的担忧。
其实,在与杨度秘密商讨签订合约的袁世凯也不傻,他十分担心一旦签订合约,蔡锷会做出怎样的反抗。老实说,把蔡锷放在他身边,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发。
怀仁堂的书桌上,摆着几纸合约书,一旦签下,他袁世凯的皇帝梦很快就会实现,对于日本,他是又怕又恨,怕日本举兵与中国宣战,欧洲列强就等着两败俱伤之下拣个大便宜,恨的是日本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尔反尔,现在民众对他袁世凯骂得狗血淋头。
“你说,这蔡锷就没有一点动静?”
“大总统,现下的蔡锷可是一只被你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哪还能有什么动静,只是……”杨度替袁世凯整理书桌上的文件。“我这同学,恐怕是在秘密行动……”
“那……”袁世凯一听,急了,噌地一下跳了起来,来回在书桌前走路。“蔡锷会不会冲到总统府,质问合约书的事情。”袁世凯其实是不想与蔡锷闹翻,他欣赏蔡锷的军事才干,有朝一日能为他所用,可蔡锷分明又处处与他称帝的行为相悖。
“大总统,您别急。”杨度急忙将袁世凯扶到座位上坐下,安慰道:“这修改合约,只是你我得知的事情,我早就部署好了……”杨度附到袁世凯耳边,几句话后,袁世凯脸上的神情从担忧转为欣喜。
“好,皙子,有你这样的贤士在身边……”袁世凯激动地拉住杨度的手,杨度的睿智、才干,只要有杨度在,蔡锷在他眼下所做的把戏几乎是无所遁形。
杨度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打断了袁世凯感激的话。“时间差不多了,大总统,您就按时签订合约书,我还得出去一趟。”
“去吧,去吧。”袁世凯挥挥手,一切都安排好了,他现下对杨度是深信不疑,哪还管杨度是去什么地方。
杨度退下,袁世凯抬起盖碗茶,品着醇香的碧螺春,心里盘算的是他的皇帝千秋梦。
杨度慢条斯理地喝着小凤仙心不甘情不愿递上来的茶水,小凤仙则是谨慎地打量着他,听蔡松坡提及过杨度,是蔡松坡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年长他几岁,并且同时是梁启超的学生。
“凤仙姑娘,坐啊。”看小凤仙盯着自己看,又看她焦虑的眼神,杨度当然知道小凤仙在担心什么。
“杨局长怎么有雅兴到这里?”哼,这个杨度,一进门,她分明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径自坐下来,难道他已经知道蔡松坡今晚的行动了?“蔡将军今天不在这里。”意思就是,你要找的人不在,赶紧滚蛋。
杨度见小凤仙摆脸色,口气也不好,也不生气,反而意味深长地说:“我不找蔡锷,今天我就找你。”
猜不透杨度的举动,小凤仙警惕地看着他,难道他想从她口里套话?不可能,想到这里,小凤仙又把这个想法否决了。“找我?”
“对!”放下茶杯,杨度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找你救你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