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飞寺外有一片望之无际的桃花林。但谢焕还是立刻辨认出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阁主!你们可算出来了!你都不知道我在这破桃树林子里等了多久!”
那身影一团火球般掠至二人眼前。极鲜艳的红色,金灿灿的螭龙纹,不知道这人要干嘛,好像是来迎亲的。
沈持衡被晃的下意识挡住眼睛,“我不是给了你几件儿白的?”
“这不是穿久了,觉得单调朴素没个性,趁着出阁来,换换风格嘛。”
谢焕沉默一瞬,忍不住捂脸,“李百乔,你能不能穿的稳重点?”
“稳重?我要是稳重,不说别的,当初我路过松郁寺,本想借宿一晚,结果被元灯那个老和尚差点打掉半条命。要不是我穿了一件湖绸宝蓝回字纹衣裳,系那条明黄丝绵腰带,足蹬朝乐楼的青色暗花步靴,头戴......”
“我一开始没打算救你的。”
“......”
“就是因为你穿成那样儿。”
“有没有良心啦小焕焕.......”李百乔一身花团锦簇地哀号,“我把我的青金石佩都留在你这儿了,要不然阁主能收留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小丫头吗.......”
“还真不是因为你。”沈持衡笑瞟了谢焕一眼,二人拾柴火焰高。
“那是因为谁啊?阁里还谁跟她有交情啊?”李百乔瞪眼睛。
“准确的说,”沈持衡凝神思索,“好像是一根萝卜。”
“萝卜......萝卜?!”李百乔一脸士可杀不可辱。
两个人都优哉游哉的,没有一点偷盗的自觉,谢焕突然起了个念头,“阁主,灵飞寺跟长生阁不会有什么渊源吧?”
李百乔哼了一声,“萝卜!”
沈持衡垂下眼,摩挲着刚才取到的木匣子,“那个小道姑是什么人?”
“熟人。”谢焕一股无名火翻腾起来。
桃花郁茂,沈持衡的笑容在嫣红花枝间,像是含情工笔下描摹的昳丽梦境,语气中淡淡的歉然,“觉得不妥?”
心底毫无暖意,谢焕沉默地望着他,突然弯起眉眼笑的很是无邪,“当然没有。”
沈持衡为了试探她的底牌,才会让她来取白奇楠。她看到了李百乔身上背着的孟盏刀,才会答应檀一去救他下来。有的放矢,五十步与百步,人家何错之有?
李百乔受不了这样凝重的氛围,接过沈持衡手里的奇楠,“阁主,那我先去给萧昱送去?”
沈持衡仍是笑,只不过这里面的意味却截然不同。李百乔大概破译了下——你?就你?他能见你?可得了吧,想太多了。
“那怎么办?那,带上叶辞?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李百乔挠挠头发。
拨开发梢牵绊的桃花,沈持衡目光幽邃,指间已是一片殷红,“嗯,你们先去也好,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故人。
谢焕回过神,咂了咂这个词的滋味,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叶辞看到那条石佩,就知道她要来长生阁。
“叶绯是小辞的姐姐。”沈持衡头都没回,甩给她这么一句。
“这绯绯姑娘,跟萧家老三有一腿。”李百乔神色暧昧地凑上来。
谢焕抬手推开他的脸。
……
“人都做干净了?”走着走着,沈持衡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李百乔神色有点为难,指指不远处的木门,“有几个小子,资质还不错,而且看那意思好像是想投诚。现在还在里面,我的意思是谁最后活着,谁留下。”
“不行。”沈持衡断然摇头,“不能要。”
“阁主,”李百乔苦了脸,“我答应的事儿,别让我去下手了。”
“你跟要死的人讲什么信用?”
“不不不,不行,人言为信呐阁主,”李百乔连连摆手,转脸看见她在一边儿看戏,“要不让小焕去吧?就当是削萝卜呗。”
谢焕哭笑不得,是有多能记仇?
沈持衡思索了一下,“也可以。”转脸向她,“下不去手或者打不过,可以出来。就当玩玩。”
谢焕心里明白。这两人故意做戏给她看。她从未在长生阁试过手,他们不知道她剑术几何。如果她真的对敌不过,想必在长生阁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深吸口气,她走到那扇木门前,推开了它。
黑。
黑的如行永夜。
黑的让人贪恋门缝内越来越窄渐趋于无的光明。
谢焕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手中潮湿的粘腻感,小腿肚子的颤抖让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会害怕的。
四周触手无所依恃,唯有静止成半稠体的空气。身体的每一个感知外界的器官在这里都停止了运作,只有脚下,啪,啪,啪,缓慢而迟钝的声音传入耳廓。
她停了下来。
收敛呼吸,平稳下急促的心脏战栗声,她微弯膝盖半俯下身,静静感知四周流动的越来越浓稠的杀意——四个人!
谢焕足尖发力,纵跃而起,为自己争取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借此思考判断。她在空中半旋了个身,听声辨位,右脚以右手侧人的肩膀为支撑点,顺势横扫劲腿狠狠击向左手侧人的脑际。
左手侧人的反应十分灵敏,手中两把短匕,不断试图拉近与谢焕的距离,缩小剑势威力。
左撇子?!
反手收剑,剑柄在前,左手向下画了个半弧,她就着落势,老和尚敲木鱼一般,奋力打在那人的右手腕。
匕首脱落,被谢焕用空手接住,直直插入对方心脏,一击毙命。
她果断将春水剑抛在脚下,夺了另一把匕首,向余下三人中的一个奔去,身体不断前倾,像一株长风摧折下的偃草,脚下却稳若根深。
第二个人使用的也是短兵器。是一双峨嵋刺。
使峨嵋刺的这位仁兄十分聪明,至少比刚才使匕首的新鬼更老道些。
鉴于他比较难缠且身法灵动,谢焕只好左腾右转,尽量避免受到三人的同时围攻,专心与这位仁兄交手起来。
辗转之际,谢焕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泠泠然的清音。
春水剑!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中大喜。加紧手中动作,谢焕突然在空中鱼跃翻身,向下了个扎猛子,甩开手中两把匕首,摸索到春水的剑柄。
执剑上扬,极致的黑暗中闪过一道流光。她取了“峨嵋刺”的首级。
余下的两人在听声辨位上要弱势一些。发现这一点,谢焕渐渐从容起来,他们手中的袖刀和鸳鸯钺反而很难近她的身。
她不断地弹击春水剑,让它发出类似箜篌的声音。脚下加快动作转移位置。
视听混乱,不知不觉间,那两人也随即丢了性命。
收剑在手,她停下了这一曲丧魂,飞鸟掠水般轻落地面。
嚓——!!
本来已经停止流动,恢复半稠状的空气被这一声划出一道口子。谢焕一时不防,本想低头躲过,却还是被刮乱了发髻。
一时无法判断这镖上是否使了毒,她扯下一角衣襟,轻轻将插在发上的镖拔了下来,捏在手里,以备御敌之需。
正当她静待使镖人的下一步动作,只觉得身侧一道长练裹挟而来。于此同时,她隐隐听到了前方有一下极轻的九节鞭甩动的声音。
三个人。使镖。使练。使鞭。与刚才的四人截然相反,这三人一直在试图与她拉开距离。
镖上不知是否有毒,质地很沉,这么快的速度,使镖的人力气不小。
长练的材质特殊,难以斩断,与春水剑相抵竟然发出类似金属的声音。
使鞭的人下盘稳健,明显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谢焕决定从使长练的人身上下手。
长练甩抖,如同汹涌的暗流波涛,谢焕借势而上,踏浪前行。使九节鞭的人辨认出了她的位置,试图将她从抖动的长练上抽打下来。
她稳住身体,从怀中掏出刚刚用衣角包裹的那只镖,抖手而出,插入使鞭人的咽喉,随即从越来越翻覆的长练上一跃而下。
使长练的人一待她落在地面上,就将练向她脖子缠去。
谢焕伏低身体,几乎近于贴着地面前行,她绕到了使镖人的后面,又猛地一个鲤鱼打挺,飞起一脚踹向使镖人的后心,让他迎着长练的方向滑倒。
长练的尽头紧锁着使镖人的颈项,在黑暗中搏杀了这么久,谢焕竟然能辨认出这是一条白练,这一端被压住,另一端被拉起,这是一道冰雪样的天梯。
脚下发力,她攀沿而上。
天梯缓缓降落,慢慢枯萎,委于地面再不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