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辞呢?怎么连李百乔也不跟来?”
谢焕往日惯穿的是黄僧鞋,走在这空旷的石凿隧道里,头顶二十八阴刻星宿,脚下暗槽是步步佛莲。一对儿笏头履前勾后绷,说不出的桎梏难耐。她四下一望,这才发现犯上队伍已经缩水掉了俩。
沈持衡身量高七尺,手可摘“星辰”,用小拇指甲挑了点石隧顶上星宿刻槽中的东西,捻在指腹上喃喃自语,“……竟然是夜明珠……”
“他们俩别是溜之乎也了吧?”帝王威仪富贵有了具象的体现,谢焕多少有点戚戚然,“毕竟这可是祖皇帝……”
“怕什么?古来无不盗之墓!”
她回头一看,小秋腰挺的老直,调门也大了,虚张声势给自己奓胆子,刚才她变出来那朵石榴花半谢不谢地别在垂鬟分肖髻上,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大红冠的斗鸡。
“李百乔顶什么用?又不是牡丹园缺颜色,有阁主在不比谁都强?”
“那你哆嗦什么劲儿呢?”谢焕把春水剑转了一圈置于身前,故意使坏逗她。
“胡说,”小秋瑟缩了一下,环臂,“我分明是冷!”
沈持衡掸了掸手指,嘴角微抽,“他们两个留在舫上,我让他们顺着这边的方向往东山去。咱们走的是便路,比他们行船还能快些,这样一是好接应,再者……万一出了什么不测……”
“放心,有天下第一剑在呢,能让你陷入前朝机关的毒手么?”谢焕笑横了他一眼。
第一剑是她自己,第一贱是唯他马首是瞻的小秋,连消带打的风范很叶辞。
……
“这是什么意思?”手掌摊开,五指微拢,萧昱攒着眉头望向掌中那条刻画粗犷的木蛇,“端午节猜哑迷?”
“千万别介!”白箸俩手捧了一碗热乎乎的胡辣汤,一边吃一边擤鼻涕,头不抬眼不睁,声音囫囵着吃了个热火朝天。
白喙一拍他脑瓜子,差点没把他整张脸拍进汤碗里,帮他续话,“图啥呢,要是就为几个清水粽子,咱们哥们儿腿都快断了!阿药自打跟了司公子,那叫一个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好不容易放点意思出来,还就为这么个破玩意。”
“就没说别的?”萧昱不信。
白箸抬起头给白喙挤眉弄眼,示意他“你说你说,我倒不出嘴来”。
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样,白喙额角一抽,心说我就知道,“三爷,这木蛇乃是昭明公主所赐,她还说,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萧昱哼了一声打断他,指骨发力,右手紧跟着一抖,木屑纷纷扬扬如雪落般坠地,“以前小看了她。”
白喙抹抹嘴,不无猜测地推论,“我觉得,她可能是想让咱们做一只出头蛇。”
萧昱又是气又是自嘲,“出头蛇?自古以来只有出头鸟。我是想进京不假,可若是以这样的方式和身份,我还莫不如继续病歪歪地当我的地头蛇呢!”
他说的没错。
一锤子买卖可以不择手段,可是若想在予光城长远地立足下去,就不能不赚一点吆喝。
今天你能召之即来,做个不起眼的幕僚,明日他人一旦想要自保,当然就会希望你能挥之即去,把你弃如敝履。他不是鼠目寸光到丧失理智的人。
这样看来,其实公主的比喻很高明,他就是一条蛇,一条伺机而动斟酌利弊的毒蛇。
效仿庞士元也好,效仿蒋公琰也罢,他必须奇货可居。
“哦对了,爷,”白箸两只手掌从上到下把自己前胸后背摸了个遍,从怀里掏出个物件儿,“叶辞他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萧昱眉心微扬,余光淡扫,不消细看就认出了那是一只金簇小蜻蜓样式的头饰,和他书案匣子里的正是一对儿。
“十岁的孩子,人不大,倒真是有主见啊。”白箸啧啧有声。
“嗐,他是知道出不了大事,”萧昱随手拣了把小锉刀,将盈润的指甲打磨成完美的圆弧,“宋挽这些年的‘积蓄’全在他手里。”
白喙聪明,“所以小挽姐是被他们敲了竹杠?”
“约定俗成,封口费么,叶辞倒不至于干这种事,那个李百乔……”萧昱撂下锉刀一笑,“何况高思元也不希望闹出动静来。”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三人步出石隧,眼前是豁然开朗的天然岩洞。
谢焕身中剧毒,体质与闺阁女子无异,足下疼到发麻,浑身酸软无力,这一路全靠意志力强撑着。
沈持衡倒也罢了,她早知道他应该也是习武之人,可小秋看着柔柔弱弱的,走了这么久竟然也没叫一声苦。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暗骂了自己两句,赶紧敲敲小腿拄着剑勉力跟上。
岩洞的确是天然的,只是人工斧凿的痕迹也很重,正中一面石台打磨如镜,硕大的夜明珠在镜里境外交相辉映,照的冷光如同白昼一般。
沈持衡素衣若霜,乌发绵厚沉沉压着,黑与白那样的泾渭,遁着明珠照耀的方向步步紧趋,站在了一道青玉门前。
玉门上纵横十九路刻凿着一面棋盘,唯有一枚黑子落在东北方向的五五。
谢焕先是听到了一声轻笑,就见沈持衡用食指按住那枚黑子,以一种奇怪的顺序在棋盘方寸之间勾画,口中念念,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法。
她有点被唬住了,揉捏着肩膀转脸向小秋道,“我这龙行九天之毒,解药真的就在里面?”
小秋望了她按着肩膀的手一眼,神色复杂,“不是解药在里面……先皇生前,曾搜罗天下奇香随葬,不过你若想解此毒,必要这里的一味‘凤髓香’……”
听她这样说,谢焕才更信了三分,穆景致嗜爱名香她自然知道,若不为此,沈持衡的白奇楠也不会如此珍贵,能贿赂到萧昱。
玉石门隆隆开启,露出两只足有五六人高的镇墓石象,龙盘虎踞,饶是她心神再稳,也不禁震的一颤。
小秋显然没比她强多少,干笑两声。
沈持衡眉峰一敛,伸手就将她们两个拽进了墓道,扔在了左右两只石象脚下,深阔幽黑的大口中呲着石笋一样的獠牙,甚至能听见她们自己喘息的回音。
“帝王之心,最是难测,”沈持衡抿抿唇掸掉广袖上的尘垢,冷然向身后一瞥,“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话音甫落,就见刚才岩洞中潺潺流淌的地下暗河忽然变成了一条条火龙!
火势侵略迅猛,转眼就要烧入墓道,将三人吞为灰烬……
沈持衡见状以足尖轻点地面,身法如云,旋势而起,狠狠击向石象口中的獠牙。吱嘎嘎的声音在墓道中宛若劈雷!
方才那道凉玉石门缓缓闭合,恰好将火龙阻隔在外。
谢焕和小秋两个人心有余悸,不由得把敬佩的目光投向那个身手干脆利落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