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膏火通明,沈持衡一言不发,手指无意识地扣着匣子上的兰花铜扣,啪啪地和着更漏的水声。
李百乔手心里握了把白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嗑着,不时地还分给叶辞一两撮,一双软底翘头锦鞋在官帽椅下互相踩来踩去。
谢焕望着他鞋上越来越脏的繁杂纹路,抱着春水剑沉默。
一切都如此和谐。
除了地面正中央的尸体。
“怎么办啊?报官?”李百乔实在受不了如此寂静的氛围。
“报官?!”叶辞甩给他一个“你是不是傻呀”的眼神,嗤了一声,“把你这只大花蝴蝶抓进去?”
抢过他手里的瓜子,李百乔翻翻白眼,“我说你这小孩儿就是单纯,知不知道有一种精妙的办法叫做易容啊?我还可以勉为其难地穿的朴素点儿,就跟官差说是你爹!”
“太麻烦,要不干脆咱们自己处理掉得了。”
李百乔点点头,思索了一下,又马上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不妥,你说这么一个大活人,进了咱们藏书阁,莫名其妙地就没了,人家挖坑,你跟着就往里跳,万一有后招等着怎么办?解决她倒简单,就是怕自投罗网。”
叶辞难得认可他的说辞,“也是!那还是易容报官吧。先说好啊,我不认你当爹。”
“不能报官。”沈持衡停下手里拨弄铜扣的动作,神色肃然,“因为这人我认识。”
谢焕惊讶,“阁主认识她?”
“嗯。她是萧家家主的妾侍,她叫孟枇杷。”
“哟——!”李百乔顿时来了精神,嘴里的瓜子仁儿咔吧咔吧的,吹个尾音上扬的口哨,“萧知礼还好这一口呢?儿子结婚早点,这都算隔代人了吧?”
叶辞坐在一边笑不自抑,神色里满是“英雄所见略同”的意思。
谢焕瞪了他们俩一眼。
转向上座凝眉的白衣少年,“那怎么办?持衡,萧家在盱眙城可是说一不二,虽然现在,咱们都觉得这是有心人刻意做的,但是人家是盱眙城的土皇帝。认定让咱们来背锅,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何况我们的身份都......”
沈持衡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木匣子晃晃,“你别急,我知道怎么办。”
谢焕眯眼打量,脱口而出“萧……萧昱?!真的是他?”
不久前,他还为他们切了一个石榴。他的手法是那样的利落。先削去顶部,然后在石榴体上划下一道道线,最后凌空一拍。石榴就这样四分五裂,露出殷红的内瓤。
叶辞不错眉眼地望着她。
指指兰花铜扣,谢焕解释,“这铜扣样式别致,我就记住了。还有,在稠南布庄时,那个侍女送我的耳坠,也是用这样的兰花铜扣盒子装着的。”
“就是说啊!当时萧老三给咱们这张地契,我还以为这小子知道以德报德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们呢!也不知道他把这个庶母做掉,后面还要借咱们的手,玩儿什么花样呢!”李百乔哒哒哒哒连珠炮似的抱怨起来。
谢焕倒是在意另外一件事,“持衡,那你打算如他所愿吗?”
沈持衡反问,“如他所愿?你知道他想做什么?”
叶辞哂笑,“无非是借刀杀人呗。”
李百乔嘴里碎碎念着,内容大概是他刚学的盱眙城花式骂人话。
谢焕神色试探,“我只是看你的意思,好像对他知之甚深?”
“这个萧昱,我与他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他这个人,表面上像个有点意思的美人儿灯,实则是个把两只手伸进红尘里打捞的人,心思缜密,算路老辣,城府比旁人都深。”
谢焕懂了。
不是美人儿灯,是个气死风灯。
沈持衡撂下盒子,回她一记苦笑,指指地面上接着说道,“所以啊,小焕,不是我有了打算,是人家把打算送过来了。”
众人不解。
“你们看,”沈持衡示意他们向地上看去,“毁尸灭迹的办法在那儿呢。”
顺着手指方向,众人都注意到了姑娘手腕上的缠银红玉镯。但还是不明白沈持衡的意思,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李百乔是个无事闲人,眼光虽差,眼力倒是不错,“半雪折棠?!好时兴的样式!别看萧知礼古板,私下倒是颇懂女儿心啊?这半雪折棠,在盱眙城里都快被炒的有市无价了,肯定费了他不少心思。”
叶辞晃晃手指,“色字头上一把刀,萧知礼又不是二十多岁,怎么可能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爱谁。”
“那是,这孟枇杷......”李百乔不安分的五官挤出暧昧色。
叶辞打了个不甚响的响指。
两人异口同声,“有奸情。”
谢焕坐在一边儿听说书似的,听到不解处,忍不住插了一嘴,“那她还戴着招摇过市。”
“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样的眼光的,既然是有市无价,那一般人都没见过。”李百乔三分惋惜七分得瑟。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闲的。”叶辞淡淡的。
谢焕扶额。
就知道他俩和谐不过三句话。
“我猜这个相好的,就是萧二公子萧肃怀,”沈持衡看他们几个一来一回的也放松下来,笑着靠在雕花镂鸟的黄杨木椅背上,“之所以说这是人家送来的打算,还有一层原因。”
众人注目过去。
白衣少年从云气缭绕的衣襟里抽出一张深花红的柬帖,柬上拦腰缠着一圈带状金纹,似兰似竹,大俗的色泽搭配,雅致的式样纹路,奇异地让人眼前一亮。
“我喜欢!”李百乔坐直身子,一下子笑靥如花。
“......”
“两日后是萧知礼的生辰,”沈持衡当然懒得理他,言语间是昭然若揭的暗示,“盱眙城尹也在被邀请之列。”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谢焕感慨。
“这还真是个直钩子啊。”叶辞点头。
李百乔叹了口气,“咱们能不能再想想办法,不趟萧家这趟浑水?”
其余人纷纷抛给他一个“你行你上啊”的眼神。
身后有这孟枇杷之死牵连的一条万丈深渊,身前是萧三公子手中的筹码诱饵,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就算沈持衡这条大鱼身法再灵巧,警惕性再高,也只能乖乖地做上钩的愿者。
他这次遂了萧昱的心愿,但愿能尽快从浑水中抽身而去。从今往后,尽量少与这样的“气死风的美人灯”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