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的时候,他朝这只光板虾喊了一声:“走吧,别想了,想不明白的事多着呢。”
彭晓宇一摇一晃的随后跟着,唉声叹气。
饭餐队伍排的老长,彭晓宇和程成等在最后,一个平时就有些过节的长着满脸落腮胡的缉私科干警开着玩笑:“曾大公子,上午是不是去货场了,听说那里分来几个靓妹,身段脸蛋一流哦,一见面啊迈不动腿了,所以开会才迟到吧。”这类玩笑大家常开,但今天听来特别刺耳,彭晓宇一股气又冲上来了,他按耐着。
彭晓宇答:“嘿!你还真说对了,要是你早被哄走了,你想留,人家还不答应呢。”
落腮:“不敢不敢,我哪敢,一说曾关长开会,我紧张的两手只发抖,还敢晚回来?工资还拿不拿了,工作还做不做了?谁不知道现在在整风整纪,借几个胆给我也不敢。”他提高音调:“海关纪律!知道不?可你就不一样了,有胆!你不一直都有胆吗?有胆一个人去办案,有胆随便逮人,你很特权嘛,我们哪能跟你曾大公子比。”他伸出小指比划着:“蚂蚁,就是一只蚂蚁,哪有饭吃就往哪爬,哪给甜头就往哪钻。一天到晚老添什么乱呢。”
陈楚云从队伍中伸出头跟落腮胡说:“吃饭!吃饭!瞎嚷什么?要吃就好好排队,不吃就到外面,大把大把的酒家饭馆。”
彭晓宇:“你说什么呢?你有种再说一遍试试。”程成拽了他:“唉哟,算了,算了。走走,这么长的队也不知道排到我们还有没有吃,算了,我请你,我们去外面吃去。”他生拉硬拽的把彭晓宇拉走了。
阮河金被放回,但那批巨大数量的成品油全部做为违禁物资被海关暂做罚没处理,理由是:货物来源不明。彭天明没有让这批物资入境,这些货里面到底隐藏了多少玄机,他还要一一解开。阮老板很快来了电话:“曾关长,谢谢,小儿安全回家。中秋之约可别忘了?还是那个农庄。”
彭天明:“哦,记得记得。”
“只是…,这些货?”提到这些货,阮老板腔调开始有些急促和低沉:“这些货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可以担保!市委市政府可以担保。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时间就是我们商人的金钱啊!我的老哥!我看我们是不是当面再谈一谈,你看呢。”阮老板不断的揣测着这个新关长的真实用意,他做边贸十几年还没有用钱打通不了的关系,也没有他想结交而成不了朋友的领导,而况已经负出沉重的代价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前进的路呢?哪怕是个小城市的海关关长?那又如何?
简兴强、李铭浩的死还象个迷团一样困扰着彭天明,有什么利益关系让这些人要采取这种手段,非取了人的性命而后安、而后快呢?而且一位是边防干警、一位是海关关员。这些事纷繁杂乱,彭天明无法摆脱。那把丢失了的手枪到底串着怎样一个惊天动地的阴谋?
阮河东给李家南打电话却完全是另一种口气:“你知道了?嗯。有什么打算?这些货拿不出也要拿!你知道事情有多严重,现在货运不走,至少还在我的监控,听说海关值勤人员马上就要换班,这些货一旦彻底离开我们的视线,你知道…,一切都将不存在了!”
九十年代初,中越远东公司因圈地广阔,货场紧靠边贸口岸,位置和条件远优于海关保税仓,加上与海关、开发区源远的良好关系,海关长期派人驻点在中越远东公司检验办理货物进出关业务。西成建市以后,专门设立海关报关厅和联合办证大厅,保税仓逐步建成南部一流仓点,中越远东公司的大部分货物均按正规手续在保税仓卸货待查,但依然存在某些货物,凭市委市政府的担保借某种理由由海关封存货物后存放在公司货场,定期巡查,待检后正式完税入境。
李家南叨着烟嘴,双腿架在茶几上,思索着,电话里阮河东还在强调:“那个曾关长看来想把事搞到底了,西成还有几个硬骨头的人嘛。李铭浩的哥还在我这,他倒是规规矩矩的,唉,你当时就不该让李铭浩这种人单纯又无知的人进到海关去。你搞的事,你收场吧。”
李家南沉默了一会,慢慢地吐出几句话:“那个湖北来的不能留,总之中国范围内不能再出现他。”回复:“我还有件事让他办了,办完就让他跑路。”
李家南急了:“不行,不能再让他出现,武汉公安已经派人来这里逮人了,差一点逮住。我再说一遍,不能出现在我的地盘,不,不能出现在中国。他是会让我们都完蛋的!你明不明白,你看着办吧。”
江柏度假村海边大排档,吴越和袁岩早早点好酒水饭菜,袁彬带着他最近的合作伙伴张子路风尘卜卜的赶到,上好茶,袁岩把吴越介绍给他哥:“哥,这就是吴越。”袁彬还是那样永远满面红光的样子,第一次见吴越,兴奋异常:“好啊,好啊,靓女,靓女,有福气。”笑得吴越一脸羞怯,把潜水镜拿了出来。袁彬试戴了一下:“很合适,很不错。”其实他头太肥,潜水镜勒住额角太紧,活象只青蛙,吴越忍不住笑了,拿来调好宽度,再一次试戴就非常合适了。袁彬拍拍袁岩:“不错,不错,很细心哦,我就等喝你们喜酒了。”
袁岩:“明年吧,她刚分过来,等一年就结婚,不管怎么样,房子就要买一套才行。回家隆重的办一次。”这一年里袁岩要做的事很多,赚上一套房子的钱可以调回市里可以回乡举办一个让大家都羡慕的婚礼。袁彬最近在何桂容的帮忙下,赚不少钱,那里面也有袁岩的一份:“没事,钱算什么,你要买房,大哥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只要你们好,婚礼搞好,搞得他气气派派的,让爸也高兴。”
吴越小声问袁岩:“你和大哥在合伙吗?”
袁彬:“嘿嘿,你可别看我家这小子,他做生意精明的很呢,他就是我的那个叫什么——幕僚!没有他,很多事根本办不成。我是个笨脑子。”他刹那想起来身边的伙伴还没介绍,赶紧说:“这位叫张子路,以前是个歌手,现在出来做大老板了,路子宽的很,认识的越南人也多,我都是靠他才能上货的。这是我弟弟,袁岩,在这里做宣传干事。”
袁岩站起来跟张子路握手,张子路眼里露出异常的目光,张子路很缓慢的站了起来,拉过袁岩的手,怪异的说:“你不是在市政府吗?怎么到这儿下是下基层锻炼吧?”袁岩的事,他早已听说,他巴不得袁岩从此翻不了身,袁岩想把手缩回,又被他紧紧拉住:“袁彬,你小弟可长了一双好手,看你这双手,绝对很讨女人喜欢哦。”又跟吴越说:“这个漂亮姑娘,你好福气,这双手是升官发财的手,你看这么白,又细腻,一看就知道,写的一手好文章。”
吴越:“这我可看不出,你眼光好,借你的吉言,看以后有没有好的前程。”服务员端来了洗碗盆,袁岩帮吴越碗筷都涮了一遍,张子路一边涮着,一边看着这对情侣,想起莫晓青,一股酸溜溜的滋味。
几个人正说着,彭晓宇开了辆公安用的三轮摩托车载着虾条来了,露天的大排档,彭晓宇一眼就看到了吴越,喊着:“吴越!吴越!”
袁岩先听到,碰碰吴越:“你的那个谁来了。”吴越往人工铺成的小石子路看,高兴极了,挥着手:“老B,虾条!”虾条拎了包东西走下来,彭晓宇还在摆弄着那辆摩托车,一路上这车就警鸣不断,他踢了踢,车的警报又响了,彭晓宇自言自语:“不是刚停了吗?怎么又响了起来,什么破玩意,要搞也不搞辆好的。”这回响声还真停不下来了,一里长的大排档,所有目光都聚到他这里,他欠意的向在那些食客点点头,他往虾条喊:“虾条!虾条!”虾条象没事人一样,面带笑容朝吴越方向大步走着。彭晓宇冲他的背影臭骂了几句,只好低着头摆弄起来。
吴越迎着虾条:“你怎么老没变样啊,也不长胖点,老B还在那忙什么呢。”
虾条:“看,这都是从武汉带过来的,有两包我没管好,已经被老B偷吃了,你找他算账去。你们好,我就是吴越常说的虾条,你们都知道吧,很人物哦。”
吴越:“谁常说起你啊,真象个人物似得。”
虾条:“哦,怎么能不常说起我呢,我是你在学校收尾阶段很重要的历史见证人。真的不常说起?”吴越含着笑,摇摇头,看着虾条还象学校一样爱演,虾条装出很沮丧的样子:“唉,我就是被吴越遗忘了的名字——虾条。”几个人笑了。袁岩说:“常跟我说起,老把你形容成瘦得不成人形,我还以为多瘦呢,其实,身材很好啊。”
虾条路遇知已似的:“眼光啊!这就是眼光啊!”
吴越叫袁岩去看看彭晓宇怎么还不过来,虾条阻止了:“别去,让他一人瞎折腾。等我们先吃上几盘虾再叫他来,不然他那胃口、那速度,不是我吹的,这一群人就当请他一个了,你们都吃不饱。快!趁他还忙着,先吃着,上菜啊,喂,服务员上菜。”
吴越:“别闹了,快去看看。”虾条和袁岩正要往彭晓宇那走,蓦地,大排档海岸一片安静下来,警鸣声停了,彭晓宇总算关上了,满头大汗,他赸赸的走了过来。
即将冬至,已入深秋了,可西成要等到天拉下黑幕,才能感到一些凉意,不过在海边,海退潮,风大,吹的久,这种凉分外有些抗不住,这帮人中只有彭晓宇还是挂着件短袖T恤,露着手臂上结实的还渗着细汗的肌肉。彭晓宇没想到找寻多日的张子路居然会在这个场面出现,打完一轮招呼,他就把张子路拉到一边:“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有事问你。”
张子路:“哼,找到我又怎样,你那些屁事,我不想理了,我要赚钱,赚钱!”
彭晓宇:“你这次能出来,我可是出了力的,你能说撤就撤吗。嗯?你能吗?告诉我,公安局有个举报是不是你干的?你是不是在海关旁边的那个小区看到了什么?还有,你那晚,就是你出来之后,有一天喝醉的那晚,你要告诉我什么?”
张子路:“你现在问我?今天这是几号?是公元98年9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不知道吗?我现在的记忆力只能维持三天,三天之前的事我脑子里都记不住了。”
彭晓宇:“怎么了?你又发生什么事了?”
张子路挑起眼角睁着彭晓宇:“没什么!在看守所里被打的,打的脑子不好使,间歇性失忆症。”
彭晓宇知道他对上次近一个多月在看守所的经历耿耿于怀,他宽慰道:“小子!我可没少帮你,吃的、喝的、花的,我都找人带进去不少。”
张子路:“我没利用价值你会做这些事吗?我可悟出来了,活着要有根救命草,死了要有个堑背的。”
彭晓宇强求不得,转了话题:“我那有两瓶强力丸,我帮你开的,那天在你房里看到你在吃这种药,我们开药便宜,哪天来拿吧。”张子路小时得过肾病综合症,故常备一种带激素的药,叫“强力丸”。张子路收起刚才的张狂,冷静了许多,彭晓宇对他没得说,他有点内疚:“你,你还在管那案子吗?”
彭晓宇:“哪个案子?”
那边上菜了,虾条扯了嗓子喊:“老B,老B,快来,叫上那朋友一起。”
张子路欲言又止:“算了,我是真不想趟那浑水,我还没活够呢,让我多活几年吧。有什么别的小线索,我都跟你说,保证让你名利双收。”
彭晓宇盯着张子路的眼睛,继续问:“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有人看见了?”
张子路:“我,张子路,用人格保证,什么也没有看见。”
彭晓宇知道盘问下去没有结果,他拉了张子路回到饭桌猛吃起来。几盘虾、几盘螃蟹、几盘炒菜,很快吃空了,又上了一轮,虾条踢了踢彭晓宇,拉过他的耳朵:“注意点形象。”吴越看着他们直笑。
吴越问:“虾条,你这次过来是公干吗?”
虾条直言不晦:“抓人!这人可不简单,以前是优秀狙击手,现在是头号通辑犯,准备逃之夭夭。唉,人哪,一念之差终成千古恨啊。”
张子路:“哦,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真藏龙卧虎啊,狙击手可不是一般人,你们抓得到的吗?”
虾条:“这话说的,凭他上天入地,挖地三尺,也能把他逮住,你信不信,你当我们公安是吃素的。”
张子路一听公安就恼火,他冷笑着:“公安?嗯,名字挺好听。”
虾条:“我听这话怎么这么别扭,这位老弟对公安有什么偏见?还是曾经有过什么事伤害了这位老弟纯洁的心灵?”
张子路轻哼一声,不答话。虾条:“全国通缉,知道什么概念吗?走到哪里他都是只过街人人喊打的耗子。……”
张子路配合着哼起动画片黑猫警长的曲:“唔呜呜,黑猫警长。唔呜呜,黑猫警长……”
虾条:“嘿!你别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吧。”
眼见虾条黑了脸,袁彬赶忙拿了酒杯:“来来,大家好不容易聚一聚,你看同学、朋友,不容易啊,就为相聚,我们大家干一杯。”
其他人都跟着圆场,彭晓宇有一个多月没见吴越了,这回一见,身边多一个袁岩,心里颇不是滋味,他冲袁岩说:“你女朋友越来越漂亮了。”
袁岩:“谢谢,你女朋友怎么没带来呢。”
这话问的有点快,彭晓宇一听有点发呆,虾条接上话:“她啊,那个工作忙,还在加班呢。”
吴越:“你也交女朋友了?好消息也不告诉我们。”
虾条:“你也不知道?哎呀,彭晓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是说好,你们两谁找了对象都告诉对方的吗?”这是没有的事,纯属虾条瞎编的。
袁岩把这话放在心里了,问吴越:“哦,你们早就认识。”吴越没懂袁岩的意思:“什么?”,袁岩没有问下去,吴越拿起酒杯找彭晓宇喝:“是吗?谁啊?我可要敬你一杯啰。下次可一定带来我看看。”袁岩也拿了酒杯:“一起嘛,我们一起敬。”
虾条还在继续编:“可漂亮了,也是长头发的美女。”
彭晓宇冲虾条吼:“喂,离谱了。”扭过头轻声对吴越说:“我……我还没,真的还没……定。”
袁岩放松了一口气:“那就是有了。祝贺你。”彭晓宇嗯嗯啊啊的喝了。
夜晚海上的月亮很明亮,海浪声声入耳。
几个人都有些喝高了,张子路和虾条终究还是吵了起来,张子路:“公安?在我眼里都是一头头打了公戳的猪,以为自已是什么好肉。抓的都是小虾米,要抓抓大鱼看看。”
虾条拍了桌子,张子路没等他吼又加了一句:“别性急,听我说,那狙击犯,你抓几次他逃几次对不对?你知道他的命根子被谁拎着了?嘿嘿,我敢说,在西成你摸不到他半根毛。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吗?我有办法找到,可以用不着你们把一张画像贴的满墙都是。”
虾条虽然醉了,但一说到案子脑子“噌”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好声好气的试探的问张子路:“我知道你是高人,群众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你是说那个通缉犯吗?”
“嗯!我还见过呢。”张子路醉眼迷蒙的说。
“对,他在梦里见过。”彭晓宇在后面激他。
一帮人都注视着张子路,等待着,等待着,张子路却迟迟不说,虾条用筷子敲着碗,一回回的催他,张子路装起糊涂来,这回彭晓宇真急了,和虾条嘀咕了几句,两人把张子路架离了饭桌。几经挣扎,张子路只好乖乖跟着到了一个无人的黑暗处。
彭晓宇:“兄弟,我真没耐心了,这回你不说还不成了,两件事,你挑哪件先说。”
张子路:“什么事?我真不知道,刚才是我瞎掰的,我真是瞎掰。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
“虾条!”彭晓宇使了眼色让虾条暴打。没等虾条下手,张子路就开口了:“哎!没用这样吧,我们一直合作很愉快的嘛,你让我想想。”
张子路想了半晌,点了支烟,也抽了半根,就在他俩要失掉耐心的时候开口说了:“你们要保证我的安全,这事跟我没半点关系,我……”
虾条凑上前:“我和你根本不认识,他和你也不认识,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