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初,胡兰成移居日本,与上海大流氓吴四宝的遗孀佘爱珍同居。而张爱玲也已离开大陆到了香港。胡兰成得到消息,曾托人去访她,但未遇着,那人便留下了胡兰成在日本的地址。半年后,胡兰成收到了一张明信片,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只有熟悉的字迹:手边若有《战难,和亦不易》、《文明与传统》等书(《山河岁月》除外),能否暂借数月作参考?后面是张爱玲在美国的地址。胡兰成大喜,以为旧情可复,又以为张爱玲还很欣赏自己,便马上按地址回了信,并附上新书与照片。等到《今生今世》的上卷出版之时,他又寄书过去,作长信,为缠绵之语。张爱玲一概不回,了才寄来一张短笺:
兰成:
你的信和书都收到了,非常感谢。我不想写信,请你原谅。我因为实在无法找到你的旧著作参考,所以冒失地向你借,如果使你误会,我是真的觉得抱歉。《今生今世》下卷出版的时候,你若是不感到不快,请寄一本给我。我在这里预先道谢,不另写信了。
爱玲胡兰成一见,便彻底断了与张爱玲复合的念头。
1955年秋天,张爱玲从香港移民美国,就在这一年,她的第一部英文小说《秧歌》在美出版。一向才高心也高的张爱玲寄望自己也可以翱翔在英文文学的天空中。
1956年3月,她得到著名的麦道伟文艺营的赞助,便去那里从事写作,同时寻找出版第二部英文小说的机会。在这个美国优秀作家聚集之地,她邂逅了美国白人作家甫德南?赖雅。
赖雅原是德国移民后裔,年轻时就显露了耀眼的文学才华,他个性鲜明,知识张爱玲与赖雅渊博,谈吐洒脱不羁。结过一次婚,有一个女儿。但热爱自由的他并不适合婚姻,便与笃信女权主义者的前妻解除了婚约。离婚后,他也结交过不少动人的女友,但她们没有一人愿意与这个男人共结连理,直在他65岁的时候遇到张爱玲。
在优雅浪漫的环境和心境中,36岁的张爱玲与65岁的赖雅产生了忘年之恋。
3月13日,他俩第一次见面,便有“相逢何必曾相识”之感,谈文学,谈文化,谈人生,谈阅历,越谈越投缘。到5月的时候,简直到了难分难舍的程度,关系飞速进展。赖雅在5月12日的日记中写道:他俩“去小屋,一同过夜”。第三天,赖雅在文艺营的期限到了,不得不离开。张爱玲在送他的时候,把仅有的一点钱给了他。一个多月后,张爱玲也离开了文艺营。7月5日,赖雅接到张爱玲的一封信,说已怀了他的孩子。此时,赖雅觉得自己有一种道德责任,又觉得张爱玲厚道、可爱,是一个贤妻型的女人,于是,他向她求了婚,但要求她堕胎,不要孩子。到了当年的8月18日,也就是他们相识的半年之后,他们在纽约结了婚。
但是张爱玲似乎注定没有安稳的运命,新婚仅仅两个月,使张爱玲寄托全部生活希望的赖雅中风发作,并接近死亡。为了试图转移她沮丧的情绪,他保证他不死,不会离她而去。
他俩饱一顿饥一顿,住处也没有保障,为了糊口,张爱玲也像赖雅一样,不得不写一些“烂”剧本之类的东西,从而分散了真正的文学创作的精力。
张爱玲38岁生日的那一天,联邦调查局派员来核查赖雅欠款一案。而赖雅最忧心的却是不要为此破坏了生日的喜气。好不容易将探员哄走了,两人做了一点青豆、肉和米饭。餐后又一同看了一场喜剧电影,笑出了眼泪。散场后,两人在萧瑟的秋风中步行回家。到家后,又把剩饭吃了。张爱玲告诉赖雅: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次生日。
之后,他们搬到了加州,张爱玲开始对美国越来越熟,对赖雅的依赖却似乎越来越少;相反,年老多病、有点江郎才尽的赖雅却越来越依赖她,甚至根本无法离开她。
张爱玲为了谋生和发展,在婚后的第五年,不得不决定到港台找机会时,赖雅忧心忡忡,觉得她将离他而去,也就等于她将抛弃他而远走高飞。在台湾时,张爱玲又得到赖雅再一次中风昏迷的消息,但她没有足够的钱去买机票回美国,况且还要筹一些钱为他进一步治疗。于是,她决定先到香港,赶写《红楼梦》等剧本赚一些钱,然后才回美国。此时的她,也受到疾病的折磨,眼睛因溃疡而出血,而写作又要靠眼睛,每日的熬夜,使眼睛的状况更加恶化。
病情好转的赖雅来信催她回去,说是在纽约找了一个公寓小套间,她一定会喜欢。此时心力交瘁的她,归心似箭,再也不能待下去。在3月16日那天,赖雅写道:“爱玲离港之日”。张爱玲写信告诉他,3月18日到达。他迫不及待,3月17日就到机场去了一趟。第二天,他又和女儿菲丝在机场,看到久别的爱妻,赖雅欢喜万分。
这时,赖雅比以前更依恋张爱玲,有一天下午,他从图书馆回家,发现她不在家,觉得很寂寞。到了掌灯时分,她还不回来,他便焦虑不安,打电话给牙医,甚至要警察局搜寻。一天,赖雅摔了一跤,跌断了股骨,活动更加不便,在这期间又中风了几次。后来,赖雅瘫痪了两年,大小便失禁,全由张爱玲照料。她为此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因为对她而言,写作是最高的追求,而此时却只能放弃写作,把时间全都浪费在充当护士和保姆的平凡生活中。
张爱玲带着垂死的赖雅为生计到处奔波。那时的赖雅已经只剩下一把骨头,也不能怎么动弹了。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有亲友看他,他将头扭向墙壁,并让其离去。过去,赖雅总是要让别人在生活里因为有了他而欢乐,如今他受不了别人因他而难过。1967年,赖雅在张爱玲的身边走完了最后一段人生。
作为作家的张爱玲与电影有着一段延续至今的“不了情”。
《不了情》(1947年)是张氏小说《多少恨》的电影版本,讲述了女家庭教师虞家茵与有妇之夫夏宗豫的一段辛酸爱情。虽然情节上未见新意,但有张爱玲奇才异女的盛名护驾,又有大导演桑弧联手,加上主演刘琼和陈燕燕的人缘,仍然有许多观众心甘情愿地走进影院去享受这段归来泪满巾的悸动。
《太太万岁》(1947年)是20世纪40年代末中国喜剧电影的代表作品。张爱玲继续与桑弧合作,在电影中增添了些许酸溜溜的讽刺味道。老戏骨张伐、石挥、上官云珠配合得天衣无缝,新秀蒋天流也借此走红。
《哀乐中年》(1949年)张爱玲与桑弧的三度合作,默契和灵感的火花使编和导的界限逐渐模糊起来,但这部电影却成了这对创作绝配的最后灿烂。
《金锁记》是一个搁浅的计划,也预示着张爱玲电影生涯的第一个分号。在风云突变的历史中,影迷们唯一可以做的只是寻一处幽静所在,想象一下张瑞芳扮成曹七巧的模样,顺便留意小说中欣赏月亮时的苍凉快感,对人生中“不彻底的现实,永不完满的情愫”发一番感叹。
此后将近十年,张爱玲才有机会重续电影不了情。1956年起,她为香港电懋电影公司陆续编写了10个剧本:1956年《情场如战场》、《人财两得》、《桃花运》,1960年《六月新娘》、《温柔乡》,1962年《南北一家亲》,1963年《小儿女》,1964年《南北喜相逢》,还有《一曲难忘》(又名《魂归离恨天》)。
此后,张爱玲再没创作过电影剧本。
如今,根据张爱玲作品改编的许多电影都已成为脍炙人口的名片。主要有:《倾城之恋》(1984年,许鞍华导演);《滚滚红尘》(1990年,严浩导演);《红玫瑰白玫瑰》(1994年,关锦鹏导演);《半生缘》(1997年,许鞍华导演);《色戒》(2007年,李安导演)。
孤芳自赏、行为隐秘、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是世人对张爱玲的普遍印象。那么张爱玲的真实面目究竟又是如何呢?通过以下三个张爱玲与友人、前辈、师长交往的故事,也许可以还原其冰山一角。
张爱玲的《小团圆》里有一段这样的描述:“汤孤鹜大概还像他当年,瘦长,穿长袍,清瘦的脸,不过头秃了,戴着个薄黑壳子假发。
”这里的“汤孤鹜”被认为是张爱玲用替代的名字来记述她与周瘦鹃的交往,那时她写了小说投稿给主编《紫罗兰》杂志的周瘦鹃,得到周回信说稿子被采用了,于是,小说中的盛九莉“只得写了张便条去,他随即打电话来约定时间来吃茶点。”张与周的交往只有这些。《小团圆》可以看做是张爱玲的自传体小说,基本上为自身生活经历的回忆,记人记事皆有现实人物可与之比对,所谓对号入座在这部作品里最可确认,小说里的汤孤鹜便是现实中的周瘦鹃已为大家所知晓。张爱玲年少时听人讲曾孟朴的小说《孽海花》里有她祖辈的原型,长大后自己写小说,也多依靠原有人物来塑造。
读到这段文字时,很多人不免会认为张爱玲刻薄寡情,对为她发表作品的编辑不留好语,毕竟周瘦鹃为她刊载在《紫罗兰》上的《沉香屑》使她名声大振,因而周氏有为她做嫁衣之劳,结果时过境迁竟得不到半句好话。其实张爱玲对周瘦鹃的描述为写实之举,魏绍昌的《我看鸳鸯蝴蝶派》里载周瘦鹃事甚详细:“周瘦鹃在中学毕业的前一年,得过一场大病,病愈后头发眉毛全部脱光。头上可以戴假发冒充,眉毛则不便效女子画眉。于是他戴上一顶宽大的黑色帽子,再架上一副特大的墨晶眼镜,帽子与眼镜上下相挤,他的无发无眉,也就不易惹人注意了。”可见张爱玲描绘的是真实的情形,而并非刻意丑化讽刺周瘦鹃。
周瘦鹃早有文字谈及张爱玲来访一事,与张爱玲寥寥几笔所记稍有不同,他的叙述详细:“一个春寒料峭的上午,我正懒洋洋地待在紫罗兰庵里,不想出门,眼望着案头宣德炉中烧着的一枝紫罗兰香袅起的一缕青烟在出神。我的小女儿瑛忽然急匆匆地赶上楼来,拿一个挺大的信封递给我,说有一位张女士来访问。我拆开信一瞧,原来是黄园主人岳渊老人(辟园于沪西高安路,著有《花经》一书行世)介绍一位女作家张爱玲女士来,要和我谈谈小说的事。我忙不迭赶下楼去,却见客座中站起一位穿着鹅黄缎半臂的长身玉立的小姐来向我鞠躬,我答过了礼,招呼她坐下。接谈之后,才知道这位张女士生在北平,长在上海,前年在香港大学读书……”这里记载的是张爱玲持黄岳渊信函登门拜访,礼仪周到,与张爱玲《小团圆》里冰冷的态度差距甚大。当时的周瘦鹃已名满文坛,为张爱玲前辈文人,而张则刚起步,对周瘦鹃持恭敬谦卑的态度应在情理之中,再加上据说“她的母亲和她的姑母都是我十多年前《半月》、《紫罗兰》和《紫罗兰片》的读者,她母亲正留法学画归国,读了我的哀情小说,落过不少眼泪,曾写信劝我不要再写,可惜这一回事,我已经记不得了。”以此对照张爱玲《小团圆》的记载,似乎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