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情形也与张爱玲记述有差异:“我们长谈了一点多钟,方始作别。当夜我就在灯下读起她的《沉香屑》来,一壁读,一壁击节,觉得它的风格很像英国某名作家的作品,而又受一些《红楼梦》的影响,不管别人读了以为如何,而我却是深喜之的了。一星期后,张女士来问我读后的意见,我把这些话向她一说,她表示心悦诚服,因为她正是该作家作品的爱好者,而《红楼梦》也是她所喜读的。我问她愿不愿将《沉香屑》发表在《紫罗兰》里,她一口应允,我便约定在《紫罗兰》创刊号出版之后,拿了样本去瞧她,她称谢而去。当晚她又赶来,热忱地预约我们夫妇俩届时同去参与她的一个小小茶会。《紫罗兰》出版的那天,凤君因家中有事,不能分身,我便如约带了样本独自到那公寓去,乘了电梯直上六楼,由张女士招待到一间洁而精的小客室里,见过了她的姑母,又指着两张照片中一位太太给我介绍,说这就是她的母亲。”看来周瘦鹃所言比较诚恳,沉稳温和,很有些仁厚长者的风范。
然而在好友邝文美的眼里,张爱玲却是一个风趣可爱、韵味无穷的女子,当然也有刻薄之处。
邝文美是香港的作家、翻译家。20世纪50年代,张爱玲暂居香港,常与邝文美聊天,邝文美事后把张爱玲的妙语记录在纸条上,后来集结成为《张爱玲私语录》。
《张爱玲私语录》开篇第一部分就是邝文美所写的《我所认识的张爱玲》:“在陌生人面前,她似乎沉默寡言,不善辞令。可遇到知己时,她就恍如变成另外一个人,谈笑风生,妙语连珠……”张爱玲在读完邝文美的文章后,书信回复邝文美:“你写的那一篇,使我看了通体舒泰。忍不住又要说你是任何大人物也请不到的官方代言人。”张爱玲的爷爷是清朝末期知名的官员张佩纶,考中进士后成为皇家教师,思想接近洋务派。正当其地位蒸蒸日上之际,年过四十还只是一名秀才的胡适父亲——胡传找到他,请他写了一份推荐函,去吉林、黑龙江边境找钦差大臣吴大澂,想得到吴大澂的关照。没想到胡传被吴大澂一眼相中,留作幕僚,从此走上仕途。
张佩纶对胡传的提携,张家的后人几乎也都不知道,可胡传的儿子——胡适在1946年就很清楚地了解到了。胡适曾写过一篇《张佩纶的涧于日记》,文中称,1946年,他在北京东安市场的书店里看到过《涧于日记》,他随手翻看,发现里面记载有他父亲胡传的名字,并由此得知张胡两家上辈的交往。
张爱玲一生中收到过多少读者评说她作品的信件,没有人统计过,可将来信抄一遍留存是不多见的,胡适的信便享受到了这个待遇。
一天,张爱玲收到一封胡适关于她的作品《秧歌》的回信,这封回信表明,胡适对《秧歌》的阅读是十分细致的,对张爱玲是尊重和重视的。
收到胡适的回信,张爱玲是很高兴的,她回信说:“收到您的信,真高兴到极点,实在是非常大的荣幸。”对于胡适提出的建议,她都一一作了回答。由此可见,张爱玲对来自胡适的意见是十分重视的,两人的书信交往也是十分坦诚的。
1955年10月,张爱玲来到美国。11月,她和香港大学时的同学法蒂玛?摩希甸到胡适居住的地方拜访。
随后,胡适对张爱玲作了回访。这一次,张爱玲想必交代了自己家世的情况,这使胡适发现:原来,眼前的才女竟是自己父亲恩人的孙女。张爱玲则感觉“如对神明”。即便这样,两人的关系还是进了一层。不久,张爱玲便独自一人去拜访胡适,在胡适的书房里,听胡适讲他父亲和自己爷爷的故事。显然,此前张爱玲不知道两家的渊源。对胡适讲述的故事,她或者“默然”,或者“笑非所以”。
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是胡适前往张爱玲居住的职业宿舍。结束时,张爱玲“送到大门外,在台阶上站着说话。天冷,风大,隔着条街从赫贞江上吹来。适之先生望着街口露出的一角空濛的灰色河面,河上有雾,不知道怎么笑眯眯地老是望着,看怔住了。他围巾裹得严严的,脖子缩在半旧的黑大衣里,厚实的肩背,头脸相当大,整个凝成一座古铜半身像。我忽然一阵凛然,想着:原来是真像人家说的那样。而我向来相信凡是偶像都有‘黏土脚’,否则就站不住,不可信。我出来没穿大衣,里面暖气太热,只穿着件大挖领的夏衣,倒也一点都不冷,站久了只觉得风飕飕的。我也跟着向河上望过去微笑着,可是仿佛有一阵悲风,隔着十万八千里从时代的深处吹出来,吹得眼睛都睁不开。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适之先生。”从张爱玲懂事起,就知道羡慕母亲在镜子前头往绿短袄上别翡翠胸针,并许下宏愿:“八岁我要梳爱司头,十岁我爱穿高跟鞋,十六岁我可以吃粽子汤团,吃一切难于消化的东西。”这好比现在美女作家们说:“八岁我就想要穿妈妈的胸衣,十岁我就有了第一个男朋友,十六岁就吃了第一次迷药。”张爱玲作品中对细节、对服装极详尽的描述,包含着一个上海“小资女人”的强烈的恋物情结,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如此大胆又老实地说出很多人敢想不敢说的话:“出名要趁早。”这简直可以和陈胜吴广的“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相媲美。
如同所有并非天生丽质的女人,张爱玲精于打扮,她的观点很特别,不喜欢被大众认同的美。她认为:“用粗浅的看法,对照就是红与绿,而和谐便是绿与绿,殊不知两种不同的绿,其冲突倾轧是非常显著的;两种绿越是只推扳一点点,看了越使人不安。红绿对照,有一种可喜的刺激性。
”正像张爱玲的文字:“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叙述的笔调冷静细碎,却有一股子不安分在里面。
有一次,张爱玲这样评价一个年轻人:“也许是学生,也许是店伙,用米色绿方格的兔子呢制了太紧的袍,脚上穿着女式红绿条纹的短袜……乍看觉得好笑,然而为什么不呢?如果他喜欢。”
趣闻
在众多中国作家中,张爱玲无疑是极富个性的一位。这种个性不仅体现在她的作品中,也表现在她的为人处世上。
有一次,她为小说《传奇》的出版去印刷厂校清样,穿了一身奇装异服,惹得全厂工人停工停产,争相观看。这百分之百的“回头率”让张爱玲感到十分满意,她很自得地对身边的女工说:“要想人家在那么多人里只注意你一个,就得去找你祖母的衣服来穿。”女工吓了一跳:“穿祖母的衣服不是穿寿衣了吗?”张爱玲说:“那有什么关系,别致就行!”《倾城之恋》有这样一段描述:范柳原回英国,白流苏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新粉刷过的,“客室里的门窗上的绿漆还没干,她用食指摸着试了一试,然后把那黏黏的指贴在墙上,一贴一个绿迹子。为什么不?这又不犯法!这是她的家!她笑了,索性在那公英黄的粉墙上打了一个鲜明的绿手印。”桃红柳绿金鱼黄,烟灰蜜荷青瓷色,在张爱玲的视觉系统中,这些都是所谓的复杂婉妙的调和色。在所有文章中,只此一处用到这个蒲公英黄。
蒲公英的另一名字叫黄花地丁,花色是比较正的黄色。这段故事的背景在香港,香港人的忌讳比较多,一色的亮黄粉墙里住着,难怪白流苏心里嘀咕:“她管得住自己不发疯么?”从张爱玲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她心目中,理想的房子是这样的:“雪白的粉墙,金漆桌椅,大红椅垫,桌上放着豆绿糯米瓷的茶碗,堆得高高的一盆糕团,每一只上面点着个胭脂点。”金色,白色,红色,对比强烈,除了豆绿柔和以外。有人曾在文中记述过,张爱玲“戴嫩黄边的眼镜,满屋子明晃晃的,如有兵气般使人不安。”张爱玲近视,或也有色弱,最喜欢的是大红、大绿、大黄,她觉得凡?高的向日葵的黄色都不够强烈。她谈恋爱时,穿了一双桃红的布鞋,人说几乎闻得到香气。由此可见,张爱玲的感觉系统是色彩的,平面的。
李欧梵(国际知名文化研究学者):张爱玲的小说艺术,像神话一般,经过一代代的海峡两岸作者和读者的爱戴、诠释、模仿、批评和再发现而永垂不朽。
王安忆(当代著名女作家):唯有小说才是张爱玲的意义。所以,认识的结果就是,将张爱玲从小说中攫出来,然后再还给小说。
叶兆言(当代著名作家):张爱玲的一生,就是一个苍凉的手势,一声重重的叹息。
白先勇(当代著名作家):张爱玲当然是不世出的天才,她的文字风格很有趣,像是绕过了五四时期的文学,直接从《红楼梦》、《金瓶梅》那一脉下来的,张爱玲的小说语言更纯粹,是正宗的中文,她的中国传统文化造诣其实很深。
要做的事总找得出时间和机会,不要做的事总找得出借口。
男人彻底懂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小小的忧愁与困难可以养成严肃的人生观。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发现自己爱的人正好也爱着自己。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你就会原谅现在的我。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啊,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如果你不调戏女人,她说你不是一个男人;如果你调戏她,她说你不是一个上等人。你疑心你的妻子,她就欺骗你。你不疑心你的妻子,她就疑心你。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我喜欢钱,因为我没吃过钱的苦,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都是严格的考验。外表上看上去世界各国妇女的地位高低不等,实际上女人总是低的,气愤也无用,人生不是赌气的事。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语言,随身带着的是袖珍戏剧。回忆永远是惆怅。愉快的使人觉得:可惜已经完了,不愉快的想起来还是伤心。一个知己就好像一面镜子,反映出我们天性中最优美的部分。替别人做点事,又有点怨,活着才有意思,否则太空虚了。一个女人蓦地想到恋人的任何一个小动作,使他显得异常稚气,可爱又可怜。她突然充满了宽容无限制地生长到自身之外去,荫蔽了他的过去与将来,眼睛里就许有这样苍茫的微笑。抄袭是最隆重的赞美。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