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酒菜已置备妥当,请问可否上菜?”陈掌柜带着两个伙计垂手伺立于门外,陈掌柜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向我询问道。
“上菜,酒要多备。”我挺直腰板儿端坐着,板着官面儿的脸,吩咐道。
“喏。”陈掌柜低声回应道,然后又扭头向身后的两个伙计命令着,“快通知厨房上菜,把上好的女儿红挑来四坛。”
“四坛不够,再来个十坛八坛的才好,才尽兴!”杰森的大手拍着桌子,高声叫喊道。
“喏喏,小的这就照办。”陈掌柜一缩脖子,忙不迭地应承道,“小的这就吩咐下去。”说罢,他转身就要向厨房的方向过去。
“等等。”我大手一挥,并拉着长音儿说道。
“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陈掌柜转过身,点头哈腰地问道。
“还请陈掌柜的把韩先生同他的七个朋友请来,本官要请他们吃酒。”我仰着下巴,眯眼看着陈掌柜,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这……”陈掌柜迟疑了一下,“喏,小的这就去请。”说罢,陈掌柜就弯着腰倒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离去。
“一会儿怎么弄?”陈梅猛地一拍我的肩膀,问道。我原本正端着官架子目送陈掌柜的背影,被这丫头猛地一吓,立时官仪尽失,没了锦衣卫官威。“啪!”我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上面的茶盏突突地乱跳,茶盖儿和茶碗上下磕个停,如寒风中打颤的乞儿。
“啊?!”陈梅被吓得一激灵,她怒目道,“你要疯啊……”
“大人,好官威啊!”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在从门外传来,“一定是那贱婢做错事,冒犯了大人的虎威,哈哈。”
“韩先生,快请入座。”我微微欠身并做个请的手势,向已站在门外的“账房”——韩先生,邀请道。说罢,我又用眼角瞭了一眼被那句“贱婢”气得浑身乱斗的陈梅,而她又无法发作,我就愿意看陈梅这种气得要命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煞是解我心头之恨。
“叨扰,叨扰。”韩先生抱拳拱手,完全没了刚刚那副死学究的样子,浑身满满的英雄气——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弟兄们,吃酒则个。”韩先生也不再多做客气,他大手一挥向身后摆摆手,然后就大步迈进了会客厅,身后跟着的七条大汉鱼贯而入,哦,不,应该是六条大汉,因为最后进来的那个身材娇小的,是名年轻女子。
我是正对着门口端坐,杰森、千代子分别坐在我的左右,而一身婢女打扮的陈梅只能站在千代子的身后伺候着,她没资格坐——不用看,我都知道,陈梅的脸一定难看得紧。
一脚迈过门槛的韩先生慢慢踱到我的对面,然后轻轻拉开把椅子,稳稳当当地坐进去,他腰板儿笔直地靠在椅背儿上,微笑地看着我并点点头,算是向我致意吧。
但其余六个人动作就没有那么“斯文”了,他们粗鲁地拉开椅子,并一阵“乒乒乓乓”的座椅碰撞声中,大咧咧地坐了进去。而那个最后进来的年轻女人的动作,非但不粗鲁反而还带着些许优雅,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出身。
“敢问,这位小姐是……”我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扶着面前的桌案并向对面的韩先生,询问道。
“呸!不要脸。”千代子身后的陈梅,轻声骂道。
我当然装作没听见,之所以上来就问那女子是谁,倒不是我这个锦衣卫有什么轻薄之心,只是这样一个女子,跟眼前一群凶恶程度不在杰森之下的汉子们混迹一处,实非寻常。
“在下韩子当,”韩先生再次抱拳道,“未请教……”
“某姓穆,名子文。幸会幸会!”我拱手抱拳,“原来是子当兄,久仰久仰。”我打着哈哈道。
“原来是穆大人,”韩子当微微笑道,“承蒙大人抬爱,邀我等山野村夫吃酒,真是我等之荣幸。就是不知,大人有何贵干,还请大人明示则个。”说罢,他用眼角扫了扫我身后的那几扇大大的屏风。
“哦,子当兄太过谦逊了。山野村夫如何能写的那一手好字。况且,”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并斜着眼角看向了韩子当身边的那名女子,那女子自从进来后就一直低着头,似乎在躲避着我的目光,“况且,还有如此佳人相伴左右。啊,哈哈。”
“嗯!”对面分坐在韩子当和那名女子两侧的汉子们,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他们个个都把手放在了桌面一下,所有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我不放,就像随时会扑将过来的恶虎。
“呵呵,大人误会,这是小女,名,灼华。”韩子当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笑模样,这种人根本就是只“老狐狸”,相比之下,我这只“小狐狸”还真得再把自己的尾巴夹紧些,给人逮到可就大大地不妙。
“呵呵,妙哉!”我抚案大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此乃诗经之名句,子当兄,还说自家是山野村夫,岂非笑谈?啊,哈哈!”
“哦,如此啊!”韩子当满脸的惊讶,“小人哪里知道这些,小女出生之时,邻家正是个学堂,央求学堂中先生给起的贱名,不成想还大有出处。若不是大人今日提点,在下还懵懂不知则个。”韩子当的脸上还保持那副笑。
我伸手把身上的衣领松了耸,然后向外望了一眼。这个不经意的举动,把对面的那些汉子给吓得不轻,他们有的回头向外看去,有的则“吱”的一声向椅子向外猛地蹿了一下,看样子是准备动手的节奏了。
“哈哈,这鬼天气,不知怎地,即热又闷。搞得在下心烦气躁的,想必各位也燥热得紧吧?”我一边拉着衣领,一边向韩子当抱怨道,“把后面那玩意儿给我撤了,看着就压气。”我又向正在开始上酒上菜的伙计们,命令道。
其实,天气闷不闷,跟那几扇屏风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只不过,是想向韩子当等人表明,屏风后面没有人藏着,以表明我们并无恶意。因为,无论是那些紧张兮兮的汉子们,还是表面上一直稳如泰山的韩子当,可都没少往屏风那边瞄。
“喏。”几个上菜的伙计答应道,在把酒菜放好后,就七手八脚地把那些“可疑”的屏风给归置到了墙角边上。
“大人所言极是,这会子着实清爽了不少,哈哈。”韩子当这回脸上的笑容,透出些许的真意来。
看到被挪开的屏风后并没有什么伏兵,那些汉子互相看了一眼后,又重新把椅子往桌前靠了靠,算是对我善意的回应吧。
“倒酒。”我扭过头,对那几个伙计吩咐道。
“喏。”几个伙计一边答应着,一边开始分头给在座的人倒酒。这些伙计原本就是这客栈的,想必那韩子当等人不会太介意。
可是,我想错了。
“哎!慢着,”对面其中的大汉身后阻止道,“不劳各位小哥,我等自己来。”说罢,他站起身来,一把将酒坛抢到手里,然后掀开盖子并把鼻子凑近酒坛闻了闻。
韩子当对于那汉子的举动,不置可否,他只是微微笑看着,并不说话。
“什么意思?难道尔等还认为酒中有毒?!”在一旁忍了很久的杰森,终于按捺不住,他猛地一拍桌子并高声喝问道。
这一拍,不要紧。对面的汉子们纷纷站身来,怒目而视,个个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杰森见状也霍然而起,瞪着一双牛眼看着对方。
好好的一场酒局,眼见着要变成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