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黑暗的地方总是容易滋生负面情绪,特别是对于一个终日内心惶恐不安,于过去没有立足之点的人。
他既不能通过好的回忆来安抚情绪,也不能因为过去曾经有过更不好的经历而怡然不惧,虽然他并不脆弱也没什么好心虚,却还是满怀冰冷,额上冷汗直流。
朝清一直记得,他应该是二十四五的成年人,可他这张皮子却只有十七八岁,而且弱的一塌糊涂。
那天在生死碑冢的水潭边,覃唯对他说过,如果他不能克服这些身体上不协调,也就不能找到自己的心,更谈不上记起一切,变得强大。
这该死的被人控制欺压的感觉!
他能肯定的说,过去的他绝不是这样的。他是一个危机感很强的人,哪怕没什么人来逼他,他也会因为害怕,害怕失去属于他的人或者事物,而渴望力量,为之奋斗。
这样一来,他是绝对不会认同这种破身体和烂人生的,对覃唯的话也爱理不理,爱听不听。
但是,现在想起来,就会有一种自己很弱智的感觉,如果不认清现实,一味抱怨现在,并且妄想原来的自己很强大,那可就真是愚蠢了。
假如现在再重新开始,还来得及吗?
那个带着杀气的殿主说的话还在耳边清晰的回响着:
"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就让我看看传说中的命定之主是否真有这个能耐!如果你没用,我就趁早杀了你,永绝后患!"
话一说完,就退身黑暗中去了,让朝清来不及阻止也无从追起。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那两个活宝又去了哪里,再说了,这个殿主是疯子吗,谁要把谁从那种莫名其妙的人身边带走啊!?
有些愤怒和抑郁的朝清一边走,一边回想着这几天来他遭遇的一切,遇难,陈列,覃唯,朱猎,坛瑶馨,生死碑冢,对战,跳崖,投信……
投信?
投信!
根本就没投啊!
他站在这里,难道说是别人提前知道的吗?那个时候,在石台上,站在他面前的覃唯突然说着"被察觉了吗?"他还以为是说被巡查的人发现了……如果是这样,谁提前知道了他会来,谁在让这一切顺理成章,难道说,是刚才那个满面杀气的中年男人?
混乱的思绪让他越发烦躁不安,这就好像有个人在暗处看着他,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还企图安排他的人生,而他哪怕察觉到了也无力反抗和阻止。
到底去哪了?朱猎他们……
朝清突然停下一直前行的脚步,面上是凝重和若有所思,他还穿着那件洗过的白衬衫之间,和黑色长裤,像个介于成熟和青涩之间的大学生。
他没有说话,尝试在心里又叫了声,朱猎!
“澎!”
神思震动,有点晕。
晕个鬼啊!朝清满脑门子青筋爆起,面无表情,朱猎和他有个鬼的关系,为什么一提就莫名其妙的好像知道了什么!那个满脑子装稻草的粗心大白痴!
又来了!
想办法干点什么啊!可是他现在只有一只蝴蝶啊,而且根本不会用!他有点无语,哪里的蝴蝶长成那样,很丑啊,一看就凶恶恶的,是做坏事用的!
说起来,蝴蝶似乎能扭曲空间啊,皱着眉头,朝清随手招出一只蝴蝶,看着它翩迁而舞飞向空中,一身绚丽的红色,在这里格外耀眼,它辗转着飞来飞去,似乎很快乐,非常喜欢这里。
“喂!用那个扭曲看看!”不知道怎麽命令的朝清试着对它说话。
可惜,看对方飞舞的非常欢乐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打算理他。
眼看这一招行不通,不耐烦的朝清看着它越飞越欢腾,似乎打算跑了,不由怒火更甚:“你在做什么,给我停下来!”
红蝴蝶在他眼前上下扑腾一扭屁,股飞走了,好像已经欢喜到晕乎乎的状态了,而这个主人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朝清看着越跑越远的蝴蝶忍不住大吼一声:“你给我停下来!红菱!”
喊完以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而那只红蝴蝶居然真的停下来了,慢悠悠的飞了回来。
“原来这家伙叫红菱……”伸出一只手任由蝴蝶落在手背上,朝清盯着它喃喃自语道:“那个时候陈列发疯要杀我他说我是红菱王难道是因为这个家伙吗?”
似乎不满于主人的忽视,红蝴蝶又飞起来,在他眼前晃悠起来,好像在表达诉求,而朝清却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你说你要吃东西?"
蝴蝶上下飞。
“你说这里很好吃?”
继续上下飞。
“那你能到我去找人吗?”
左右飞。
朝清脑袋上青筋爆起,面无表情,“那你还是别吃了。”
蝴蝶直线下掉。
“你怎麽这么没用啊!”他恨恨的咬牙道,“起码要找到那个混蛋殿主,让我揍他一顿才像话啊。”
蝴蝶又飞上来,乱飞一气。
“你说什么!我太弱了!”
朝清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冷着脸不急不缓的坐下来,背对着红蝴蝶斩钉截铁的道:"那你就和我一起待在这里一辈子别出去好了!"
红蝴蝶又开始乱飞,看朝清在那里不动如山,纠结了一小会又飞到他眼前,马上被他挥手不耐烦的赶开,左右都不看它,似乎真打算在那里坐一辈子。
它犹豫再三,还是缓缓落在他肩上,舒展着翅膀,柔柔弱弱的示好,而朝清也终于正眼看它了,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放缓了声音说道:“这是你说的,你以后什么都听我的,不顶嘴,再也不说我坏话,我叫你往东你不往西,我叫你抓鸟你不扑鸡,那我现在要你找人你去不去啊?去啊,真乖。早这样不就没事了,浪费我时间!”
红蝴蝶垂下触角,无精打采的样子……
…………
太华主殿,十六根朱红色梁柱巍峨而立,大殿一百二十一级台阶之上,四方高台,纱帘被微风卷起,殿主朱谣身穿青灰色道衣,站定在那里,古朴肃穆一如往昔,长剑在他背后,未开鞘,杀气已露。
中门大开,殿侍立于两边,却不是他的人。
“师父,您来做什么?”
眼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出现在视野,那双眼睛带着颜色浅显的眼瞳让朱谣说话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他还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张二十多岁的脸,对着这个人叫师父,告诉他自己收养了一个孩子,记得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师父笑,年轻而毫无心机的他,以为师父也和他一样真心的喜欢着那个小生命。
二十年过去了,因为从继承殿主的位置开始,他再也没有踏出这里一步,即使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和从前有了多大的不同,而对方,却还是二十年前那张脸,就好像,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一天也没有过去,一切看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
但其实,他知道,已经不同了。
“谣儿,那几个孩子在哪里?覃唯回来和我说起,要我一定要来看看,特别是那个叫朝清的孩子,说他失忆了,让我想办法治好他。”
朱霎一头雪白的华发,声音听起来平和而冷清,一贯的面色淡漠,穿着那身月白色衣衫走进大殿,仰看朱谣像俯视。
朱谣摇着头说道:“我刚才已经见到了,他好好的,师父你还是回去吧,”
听起来像是劝告。
“暂且不提这个,我有话要问你,谣儿……”对朱谣劝告不置可否的太师伸出一只手,向着朱谣疑声问道:"鱼肠剑在哪儿?自从那个小丫头上山我就再没看见过它了,把它给我,我来保管。"
这话咋一听很合理,论资排辈不说,实力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师父要这样东西,徒弟不说双手奉上,却也是没有理由拒绝的,如果是二十年前的朱谣说不定还要欢喜于师父的重视,但是在二十年后的他听来,就像是野心昭然若揭的翻脸宣言。
“鱼肠剑是朱猎的,我没有资格保管,师父也不能拿,那是他的一半的性命,任何人不能也不配持有。”这话说的不容置疑,认真至极。
“你还是这么较真,这么倔强,二十年了,你也没有学会圆滑一点,心机城府还和小孩子一样,这么明显的敌意……就像是在说我的野心你已经一清二楚了,而且不打算追究,只要我现在立刻回去。”朱霎收回手,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看着他的徒弟,这一殿之主,像是不满意似的微皱眉,凛冽的杀气宣斥于一室之内。
“怎麽可能呢?愚蠢!”
随着这句话的出现,本来还平和的空气突然像受了重击似的震荡起来。朱谣身周四面的帘子猛然被掀开,背后的古剑不断发出激怒的剑吟声,这一殿无与匹敌的威势都向着站着的朱霎撵压而去。
类似于朱谣的怒气带动了这片天地的怒气,空气的震动没有休止,连带着大殿之外的天空也飘起了乌云,黑色的狂风在天空弥漫。
“轰隆!”
一声惊雷响,银色的闪电在天空犹如银蛇乱窜。
大殿之内,两位殿侍已不见踪影,窗外流云加速移动的阴影在墙上地面显现,隔着几十米距离的两个人对视着,一个风清云淡,一个压抑悲愤,衣袂被风吹起都是过往的怔仲和流言。
“从今天开始,你是本殿座下第三位弟子,这是你两位师兄,朱溪和朱赤。”
“明天就要坐上殿主的位置了,还爬上屋顶,谣儿你睡不着吗?”
“一个孩子而已,你想养就养着吧。”
“我看见他的剑断了,你以后要他去后山练剑吧。”
“从今天开始,没有事就别来打扰我了,我要修行。”
……
隔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决裂是什么时候进行的,也许无声之中,一切就慢慢不再受自己控制,同时下定决心的两个人,一个拒绝说不要再来,一个回答说谨尊师命。
“师父错矣,我无悔矣……”
这是一声并不清晰的低唤,此后,长剑出鞘,利眉轻扬,一头拖到地上二十八年未减的长发在背后炸开,一声令下:"太华剑,开!"
“轰隆!”
天空的雷鸣电闪动不了室内两人,太华剑一声剑吟响彻大殿,自剑主背后脱壳而出,剑凝寒光,古铜色剑柄,尖利剑身,带着如虹剑气,闪电般飞向那犹如天人的手无寸铁之人。
“轰隆!”
又是一声炸雷响,殿内空气犹如凝固,太华剑剑尖停在距离朱霎不到一尺的地方,剑身死寂,犹如神灵具灭,威势不在,和一把普通的铁剑没什么两样,橙色剑气慢慢消去,犹如烟雾飘散,一丝一丝散漪到空气中去。
而他本人再不屑去看一眼,只是面沉如水,寂寞冷清,孤傲非常,骤然一转身,便毫不犹豫走了。
天空的乌云散去,闪电和雷鸣好像错觉消失了。
再去看大殿之内,依旧如昨,只是一百二十一级台阶之上,四方帘子垂下,风不动,那墨青色纱帐内一个人规矩坐着,面色平静安详,衣着整洁,好似睡着了,只是,再没有呼吸之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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