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骁珏看了看商都的方向,将散开的头发又重新固定了一遍,反问道:“难道墨王就没有过如此的感触么?是人难免会生出这样那样的惆怅,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畅快,必然也会有举杯浇愁愁更愁的无奈凄凉,疯、癫、痴、傻、贪、嗔、怨、怒。五毒不清,六根不净,七情已生,八风凛冽。除却身份地位,你我亦不过是这世间普通之人。”
翊郇墨调笑的面容终于僵住,闭上眼睛,五毒,六根,七情,如何躲得过?不过几句话的空儿,这边关的天虽是星子沉沉,却依旧是冷清的紧啊,抬眼看寒骁珏已是有些醉了,要不然哪里突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越是清静之地,远离了喧嚣和浮华,便愈能让人认清自己,却同时也是让人越发地厌弃自己的庸俗和浅薄。
翊郇墨起身扶起摇摇晃晃的寒骁珏,自己也做出一副醉酒的样子,将清冷的星子和凉如水的月色抛在身后,回了营帐。
翊倾尘被翊郇墨软禁在城内,心中很是不乐意,想容一心扑在受伤的明月身上,清平早已出城去了军营,如今就她一人隔窗眺望满城并不出彩的熙熙攘攘,多少有些心烦,便想法设法的要出城去。不料城中守备早已是被翊郇墨告知,陈少将军重伤须养伤,若无要事不许出城。
看来这张陈青的脸是不能用了,翊倾尘的本来面目更是太过惹眼,更不能直接以真面目示人;思来想去也只有换一张脸的份儿了,可这换脸又不是说变就能变的,得有材料才行。
上一次和明月他们去火烧胡军粮草时已将自己本来带着的材料用尽,而现在在峡关城这样边远的地方,根本就没有鬓华,清露,兰桡,金觥,交疏结,画衣这些名贵的易容材料,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半日,没有一点头绪,心烦意乱,终于决定去看看想容和明月。
来到门前轻叩,才一声便听见明月的熟悉的声音,“进来。”
翊倾尘推门而入,细碎的烛光随着穿堂而过的风,惊惶的摇曳,桌边捧着书的明月皱了皱眉头,终于抬起头来,见是翊倾尘才满脸笑意,放下手中的书,斟了一杯茶,示意她坐下,那桌边另一人呼呼大睡的是何人?翊倾尘定睛一看,原来是信誓旦旦说要去照顾明月的云想容,竟然睡得如此香甜,身上还盖着明月的外袍。
明月无奈地笑笑,轻声说道:“总是让人不省心呢。”语气里说不出的宠溺,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翊倾尘走过去想去叫醒她,却被明月挡下,“算了,就让她在此吧,你我二人出去走走。”
“好。”
说罢,起身了出去,明月也轻轻掩了门,跟着她走了出去。
“伤势如何了?”翊倾尘问道。
驿馆的院子里,虽已入夏,空气里却依旧是微凉的气味。连着皎洁的月色都清清冷冷的,明月看了看天上微白的月色,突然有人也曾在这样的月色下饮壶觞以自酌,娓娓道来,“清风徐来,微雨溪上自在飞;明月坠流光,雾非雾,花非花,涧深了无话。上有弦歌声,起舞弄清影,旧曲重听,犹似当年月白风夕见情。”
曾以为可以身陷湘水五月天,相约执手看岁月悠悠枯藤枝桠;可又是春华成秋碧,等到繁花开满天际,翻阅相濡以沫的记忆,才发现每一段长不过天地的呢喃细语都斑驳回避着绵长的呼吸。夕阳西下,夜色起,清风不来,明月冷寂,溪上无雨,暗色遮了深涧的踪迹,我还在这里翘首看着往昔的琉璃瓦,许久没有雨滴答滴答下。
翊倾尘见明月许久不说话,这才从自己烦乱的心境中抽出心思来,恍然间,竟看见明月眼里闪闪的东西,她有些不知所措,急忙问出声来,
“明月,你怎么哭了?”
明月将目光收回,有些不自然地笑笑,“伤口疼的了。”
翊倾尘如何肯相信他这破绽百出的话,却也不肯再探根纠底,也跟着笑,看了看天上的月,再看看明月道:“明月,你知道吗?世人都说花语楼的明月公子是个月白风清的男子,我以前是怎么着也不肯相信的。”
明月低下头来看她,依旧笑得温润如玉,“那如今呢?”
“如今是真真相信了,这天上的月与地上的……”翊倾尘正说到兴起处,却被一阵略带不悦的女声打断。
“古人有云: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此愿景也是想容心之所向。”
二人看着烛光并不明朗的楼上廊前正站着的是云想容,见他们二人俱是将目光朝向了自己,云想容又有些窘迫,怪自己刚才有些冲动,闷闷地转身下楼,翊倾尘被打断心中也是有些不悦,也不知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竟然还能冒出一两句赋词来,不晓得是哪根筋抽着了。看向明月,明月也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很显然也是有些吃惊的。二人相视一笑,俱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被云想容看在眼里,心里有些吃味,恨恨地走上前来,将手中的外袍披在明月身上,赌气道:“自个的身子不注意,死了没人管你。”
“哦。”明月淡淡道,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并不看她。
云想容僵在原地,“哦”是个什么意思,自己好心好意地照顾他,居然就换来了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哦”字,看着翊倾尘看向自己的目光,她有些讪讪地笑笑,蓦地觉得这月色洒下的流光冷的让人想打寒战。
“公主,冷了,我先回去了。”说罢,头也不回,几乎是小跑着上的楼。
明月这才回过头,却听到翊倾尘开口道:“她是喜欢上你了。”
明月这次没有笑出来,拽了拽身上的外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那怎么还……”
“明月的身份,您是知道的。连自身都难以保全,如何护得了她呢?”明月将脸隐在暗色里,翊倾尘想若是看的清,他的脸上该是何等的落寞。
翊倾尘有些不明白,“可是你这是在伤害她!”
“我免不了她半生颠沛流离,何谈许她幸福一世。若无一屋一瓦,感情难免流离失所;您以为哪个伤害来的更深些?”
一个男子想爱却不得爱,只得狠心冷待,感伤在情伤之外,毕竟好的快。保不得她周全,所有的爱只是寥寥空谈。
翊倾尘呐呐地不说话,颠沛流离的爱,最是难以保全,她比谁都明白,旧伤复发,却已是麻木不仁。她的一屋一瓦,全都碎裂成渣。
寒颀洛,我是不是该怪你?
丫头,丫头,是谁的声音犹在耳边细语,温润如流水般让人习以为常,难道你的温柔浑然天成,给我的分分毫毫不过是轻若烟丝的惯常表现,而我却当成世间最宝贵的情意缱绻,沉沦深陷,不可抗拒,无法自拔,也成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