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花涧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个多月过去了,城门依旧没有要开了意思。翊倾尘依旧是一副男子装扮,在镜前用一根白玉簪子将发束于脑后,她记得寒颀洛一直都是这般,大抵是在一起久了吧,连习惯也相似起来,她对着镜子笑笑,眉目间是掩盖不去的忧愁。
“公……公子,不好了,明月在下面跟人打起来了。”想容惊惶失措地推门进来。
“怎么回事?”翊倾尘一怔,明月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啊。“下去看看。”
下了楼,正看见明月狠狠扼住一人的脖子,眼里全是杀意,“你再说一遍!”
“大爷,大爷饶命啊,小的说的可全是实话啊!”那被扼住的人正不住地跪地求饶。
翊倾尘虽心中疑惑,但现下要紧的是赶紧拉开明月。明月见是翊倾尘,松开手来,那人一个趔趄到底,赶紧连爬带滚地跑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翊倾尘甚至明月这般淡定的人是不会轻易这般失态的。
“花语楼覆灭了。”明月语气淡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怎么会?”翊倾尘一个踉跄,“花涧呢?”
明月看了她一眼,笑的有些奇特,脸色苍白的可怕,“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啊,呵呵。都死了。”
想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呢?那个浮华满天下的花语楼就这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覆灭了。
明月不再理会她俩的反应,行上楼去,却脚步不稳,绊倒在楼梯上,清平连忙扶起他,他却是摇了摇手,扶着栏杆站起来,继续摇摇晃晃地向上行去。
自此峡关客栈多了一个日日买醉的人。想容看到他一天天堕落的样子,骂也骂了,说也说了,他却是自顾自的喝的越来越凶,那个月白风清的男子就这样憔悴下去,纵得绝处逢生,却平添刻骨伤痕,剩下有什么理由去苟活这落落浮生。
原来,生不如死,竟是这般滋味。
想容看着一边是一天天憔悴下去的翊倾尘,一边是一天天堕落下去的明月。只觉得心如在火上煎熬一般,这种感觉让她几度崩溃。清平虽然心里痛苦,面上却是依旧四平八稳,他始终都无法相信他放在心里的神清风公子会为了荣华富贵将他们全部葬送在这场利益争夺下。
窗前的十色锦秀都开的繁盛了,见你,却依旧遥遥无期。翊倾尘拨弄着琴弦,却终是不成曲调。
华国皇宫里,轩辕晔很是恼怒,后患未除,果然让他损失颇重。
“皇上,息怒啊。那花语楼存着也是个祸患,铲除了也是好的,咱不是还有琅嬛苑吗?”高瑞双手揣在袖筒里,陪着笑脸。
“你懂什么!哼,寒江那老匹夫竟然串通翊裴萧问起朕要他们的太子妃,岂有此理,你这个废物!是怎么办事的?”半月前,商国太子妃乘坐的马车出现在华国境内。寒江忙派人递来信函,让其交出太子妃。轩辕晔怎能不生气,清风对于国事也甚是不关心,他头发都愁白了几根。这事情处理不好,就是只有兵戎相见的份儿了。
“皇上,咱们已与阿图木结盟,还怕他一个小小的商国么?”
“那商国是那么好对付的么?别忘了,那老匹夫的二子,寒骁珏,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骁将军,虽比不上风岚,却也是一代青年才俊呐。况且,你别忘了,那商国太子妃可是祈国的七公主。祈国若是插上一脚,就难办了。”轩辕晔头一阵痛。
“皇上,安内才能攘外呀。”高瑞给轩辕晔揉着额角,谄媚地笑道。
轩辕晔一顿,继而笑道:“高瑞,你可真是个宝呀!”眼里闪过一缕精光。
当天晚上,祈国太子府邸便出现刺客,太子翊舜衡只略受轻伤,刺客要么被侍卫杀死,要么服毒自尽,只在刺客身上搜出八皇子府上的腰牌。翊裴萧大怒,将各个皇子都招进宫里,包括重伤卧床的三皇子翊郇墨和远居在边境竹山的翊焕君。
葱葱郁郁的竹林,弥漫着林间特有的竹子的清雅香气,悠远绵长的箫音和着如泣如诉。白衣女子手执长箫,竹林风吹动她的衣角和乌黑的发梢,衬得整个人越发的单薄起来,却与这蓊蓊郁郁的竹林融合的恰到好处。一曲终了,身后响起稀落清脆的掌声。
“涯,你的箫音却是越来越好了!”说话的是个坐在木质轮椅上的男子,明明已是初春的季节,他却依旧裹着深绿色的裘皮大氅,大氅上用暗线绣着密密的竹子,不细看便觉得他整个人都隐在竹林里了。脸色略有些苍白,嘴唇却是嫣红之至,轻轻地一笑像朵盛开的罂粟。他正是祈国九殿下翊焕君。
“焕君,起风了,我们回去吧。”白衣女子转过身,眼睛却是被一条青绫缚着。
“好。”翊焕君又绽出一抹笑,尽管知道她看不见。一旁的侍从御敬赶紧上前推着轮椅,翊君焕行到她跟前,牵过她的手,道:“手怎么这般凉?”
她只被他牵着,也不说话。翊焕君见她不说话,也不恼,依旧牵着她往回走。
竹屋散出清冷的气息,只有妙眉一人在。竹屋临河坐落,湿气偏重,却也是清幽雅致。妙眉已经做好了饭。
“公子,涯姑娘请用饭吧。”妙眉说完后便与御敬退了出去。
那个叫“涯”的白衣女子,摸索着竹凳坐下,接着又沿着桌边摸索起筷子。翊焕君看着她在桌上摸索,并不做声,只是将她快要碰上的盛热汤的盅悄声拿走。才放下,却看到她已经拿到了筷子,嫣然一笑。
“焕君,你又在帮我。”她嗔怪道,却是笑了笑,终于拿到筷子了。
“你耳力倒是好!”翊焕君见她笑了,也是轻轻一笑。
“我猜的。”她拿起筷子,听到翊焕君说道:“左上十分清炒竹笋,右上五分玉雪照阳,中上十五分杜仲贝母汤。米饭就在你面前三分之处。”
她点点头,将翊焕君所说记于心中,拿起筷子夹菜,虽有几时失误,却也未出现打翻汤碗的情状,见着自己日发精进的准确,她心里也是一阵欣喜。翊焕君一直在观察着她,暗暗点了点头,只吃了少许。见她吃完了,才道:“涯,明日我们便要起程去天祈,你是要留在此处,还是与我一道?”
他等着她的答案,不动声色的饮着竹叶茶。
她喝完汤,用帕子沾了沾嘴唇,沉思了一会儿,道:“我与你一道。”
翊焕君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不轻易察觉的微笑。“好生休息,明日起程,药熬好了,晚一会儿再喝。”
他叫来御敬和妙眉,嘱咐妙眉照顾好那个女子,便和御敬出去了。
“妙眉姐姐,你与我拿来纸笔吧。”
妙眉知她是要练字了,忙取来笔墨纸砚。哪里见过这般的女子?两月前在溪边洗衣,正看见从上流飘下来一个人,她赶紧一探呼吸,还好虽是很弱却是活着的。连忙叫来御敬将她抱进了竹屋,一探脉门,中了瘴气,只是没想到脉象微弱却还是怀着身孕的。她再三思索,却是终不能罔顾了两条人命。不顾御敬的阻拦,拿来主上的转生丹给她服下,还好主上知道后并未多说什么,只让她看着办。
那女子醒过来后,腹中的孩子倒是好好地,眼睛却被瘴气所伤,眼睛终是看不清楚却也是不能再见强光。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只说她是从悬崖上跌落下来,其他的一概不知,她横竖问不出来,连名字也不肯相告,主上听说后只说:“既是从悬崖上落下来的,便就叫‘涯’吧。既然活过来了,就该知晓活着要做什么。”
从那时起,她便青绫缚眼,自发地学着识物辨明方向,现在就连写字也是愈发精进了。
妙眉为她研好磨,在小雕的笔尖蘸上墨水,递给她。她便提笔找好位置,写起来。
妙眉凑近一看,竟是与纸头的位置相差不多,字体竟有几分瘦金的感觉,不太像出自于女子的手笔。一气呵成,竟发觉有些吃力了。
妙眉缓缓地念出声来:“流水一湾西。晚坐孤亭静。不见高人跨鹤归,风竹摇清影。往古与来今,休用重重省。十里梅花雪正晴,月挂遥山冷。”心中一喜,这诗竟有几分主上的感觉。忙说道:“姑娘,不若把这副字赠与妙眉吧。”
涯一愣,尴尬说道:“妙眉姐姐,这字怕是误了你的眼呢。你若是当柴火烧了,也好圆我一份功就呢。”
“说什么傻话,这字我看着是甚好的,比之公子也是不差的。”妙眉拿起这张字,笑道。却听到吱呀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翊君焕,一下子战战兢兢地退到了一旁。
“怎么我才一会儿不在,你们就如此贬损我,好大的胆子。”他笑着拖了一晚药,顺手递给妙眉,“拿来,我看看。”
妙眉接过安胎药,将手中的字递与他,引着涯在在床榻坐下,将药吹了吹又交到了涯的手上,她皱了皱眉,一股脑喝了下去。
听到翊君焕说道:“倒也是不差的。”又将那幅字折好递给妙眉,“明日拿去裱了。”
妙眉欢喜地接过,送走了翊君焕,与涯聊了会,天色晚了,就熄了灯,躺在同屋的另一处榻上。还记得她刚开始却是不喜与人交流的,经过这两月的相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与自己还时不时地开上几句玩笑。妙眉心中知晓她定是心中藏了些什么事,只是她不说,她也不想问。